第11章 報之以瓊瑤

安裕容手心裏藏著幾塊黃油餅幹,伸到小男孩面前,張開手指讓他看一眼,旋即合上。小聲道:“我是你哥哥的朋友,這是送給你和妹妹的禮物。別人都沒有,你放在口袋裏偷偷帶回去,晚上再吃,明白嗎?”

小男孩看著他,眨巴幾下眼睛,最後點了點頭,一只手扯開褲子側面口袋。

安裕容覺得有點好笑,面上當然不露出來,將幾塊餅幹塞進去,再次叮囑:“進屋再拿出來,不要讓別人看見。要分給妹妹一半,不許自己獨吞,知道嗎?”

“知道。”小男孩細細應了一聲。

安裕容心說真不容易,小少爺終於肯開口了,不枉自己費心備下如此寶貴的賄賂物資。逗弄道:“你哥哥叫顏四,你是不是叫顏五?”

“不是哥哥,是小叔。我也不叫顏五。”小男孩回頭看看,見母親正推開門出來,捂住褲袋口,吧嗒吧嗒一溜煙跑進了屋。

原來是小叔。安裕容若有所思。見那女子沖自己點頭示意,牽起孩子的手退回屋內,就要關門,趕忙道:“大嫂稍待,安某有話相詢。”

女子聽聞此言,站出一步,讓孩子留在屋內,斂容道:“先生請講。”

留守玉壺頂的匪兵得了四當家命令,無事不往後院來。安裕容瞅準空档,特地上門找人套話。

“在下須向諸位洋人說明大嫂及兩個孩子身世,便於此後行動。四當家臨行並未言及,還望大嫂有所透露。”

女子略加沉吟,開口道:“理當如此,有勞先生費心了。說來慚愧,先夫曾不得已效力於傅司令麾下,我等居於此間,名為眷屬,實同人質。先夫過世後,我一介弱質女流,雖有心脫離,奈何無能為力。先夫在世時,與四當家結下深厚情誼,我母子托賴其悉心關照,苟且偷生至今。值此傅司令欲宏圖大展之際,肯放過我孤兒寡母,我等卻不敢深信。幸得上天垂憐,得遇先生這般貴人。此番得先生援手,若能脫難,大恩大德,銘感五內,自當結草銜環以報。”

這番話顯然早有準備,雖未知真假,然合情合理,足以拿去說服約翰遜尚先生等人。安裕容點頭應了,寒暄兩句,告辭離開。果然,幾位為首人質聽了他的解說,又見過那女子及孩子可堪憐憫的情狀,覺得不過順手而為,便能救人脫離困厄,皆無異議。

安裕容不由得在心裏又贊了四當家一番。看那匪兵中張串兒劉大幾個,其人不在此地,命令亦執行不苟,顯然也算得心腹,四當家卻並不把三位故人托付給他們。除卻不夠信任的緣故,大約也有不夠安穩的因素。眼下這般情勢,對於想要脫離匪巢的女人孩子來說,哪裏還有比洋人質身邊更具保障之處呢?

故人是安頓好了,卻不知四當家本人於自身處境,又有什麽打算?

無緣無故,竟關心起另外一人的前程來。

安裕容有些自嘲,狀似無聊地翻著那本洋文書。翻了一陣,將書墊在腦袋下枕著,闔眼假寐。

轉眼到了立秋,山裏接連下了幾場雨。雨住之後,又過了兩天,山道才基本幹透。以張串兒為首的匪兵忙不叠帶著所有人下了玉壺頂。在半山村莊接了滯留於此的夏人人質以及留守匪兵,一行數十人未加停留,匆匆忙忙往山下趕,只剩極少數山村原住民沒動地方。

對於人質來說,自由在前方招手。對於匪兵而言,這一趟更意味著可能脫胎換骨,從此富貴加身。三四日的下山路途,竟無人感覺辛苦。人質待遇自然也越來越好,即便物質上不過如此,匪兵態度可說極其友善。一些無關緊要的私人物品,能還的都還了。趕上人質中身體虛弱行動遲緩者,還有匪兵爭相出力背負而行。畢竟,在恩怨分明的好漢們看來,這一回發達機會,都是托了豪華專列劫下的諸位貴人之福。

約翰遜拿到自己的相機,喜出望外。傅司令和四當家不懂行,以為膠卷不能用就是機器壞了。安裕容當然不曾特地說明。於是這壞了的相機,轉托張串兒之手,被四當家作為人情還了回來。

七月的最後一天,一行人抵達山腳。眾人歇息的地方應該是原先二當家駐紮處,只是防禦工事都拆了,僅余幾個草木棚子供臨時棲身。大夥兒擠在一起,張串兒也沒有特意回避,安裕容知道他派了人進城報信。人質何時進城,暫等司令與師爺命令。

次日,那報信之人回來,與張串兒嘀咕幾句,兩人一塊兒走到安裕容面前。

安裕容一直密切注意對方動靜,見此不由得暗驚,莫非奚邑城裏發生了什麽變故?

“安兄弟,師爺有話捎給你,說是要請安兄弟幫忙。”張串兒說罷,沖旁邊之人道,“那洋老頭的信,給安兄弟瞧瞧。”

安裕容接過信件展開,居然是科斯塔先生所寫。原來第一批釋放的老幼婦孺,絕大部分在洋人領事館及兩位總長的安排下,很快便離開了。唯有科斯塔先生執意要等他的小助理,而泰勒夫人及小漢斯不肯舍棄泰勒先生先行離去,此三人依舊留在奚邑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