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往來秋興濃(第2/4頁)

顏幼卿咽下最後一口吐司雞蛋,端起奶鍋,抽空回了一句:“那你別瞅。”

安裕容轉臉看墻。聽見“咕咚咕咚”喝粥的聲音,又轉過來,“慢點,小心嗆著。回去晚個幾分半刻,有什麽關系?”

顏幼卿不理他,專心喝粥。一口氣把奶鍋喝見底,嘴邊黏了一圈白糊糊,伸出舌頭麻利地卷過,上邊半圈,下邊半圈,眨眼沒了。

安裕容只好再次轉臉看墻,嘴裏卻沒閑著:“非得早上趕這麽急,昨日晚間來不是更好?在這裏住一夜,早上回去,豈不省事得多?你不願跟我擠一張床,空置的客房也有。這裏各樣設施一應俱全,不比你那小破屋子好?”安裕容一直試圖說服顏幼卿留宿,理由是廣源商行碼頭分店夥計們住的屋子太過簡陋。事實上,顏幼卿獨住一間,其他住在店裏的至少都是兩人合住,他這個已經是賬房待遇了。但比起小洋樓裏電燈電話自來水,當然是天壤之別。只可惜安裕容提了幾回,一次也沒成功過。

“掌櫃留我在店裏白住,本來就有幫忙看守的意思,不好夜不歸宿。”顏幼卿端起空盤子空鍋去廚房清洗。

“就你好糊弄。你顏大俠沒來前,也沒見它廣源商行夜夜失竊倒閉了。”安裕容跟過去,把他從水池前擠開,沒好氣道,“給我。行了,趕緊滾吧。”

顏幼卿撇撇嘴角,不跟他多說:“那我走了。”

安裕容想起什麽:“哎,等會兒!”回頭看時,屋裏已經沒了人影。只好收住下文,等下回見了面再說。

剛重逢那陣子,顏幼卿時不時還有幾分窘迫羞澀,有什麽事往往也肯聽調排。如今又是三個月過去,不論生活境況,還是人際關系,與初來乍到時均不可同日而語。安裕容覺著,顏幼卿慢慢竟恢復了幾分當初山匪四當家說一不二的脾氣。他做了決定的事,輕易不可改變。

根據安裕容暗地推算,顏幼卿至少在傅中宵的匪窩裏待了三四年。十六歲前,雖身陷匪幫,好歹有兄長照應,大約不過當個小跟班。待兄長去世,不但失去了原有的依靠,還要設法在龍潭虎穴中保全柔弱的嫂嫂與年幼的侄兒。為了換取徹底脫離山匪的機會,顏幼卿幾乎是苦心孤詣、全力以赴。平心而論,劫持列車人質時的少年四當家是相當敬業的。而淪落到與匪徒為伍之前,其出身至少也是耕讀世家,甚至可能是鄉紳富戶、書香門第。可以想見,年紀尚輕的顏幼卿,或者經歷過家門巨變、生死艱難,卻很可能沒有經歷過多少普通的人情世故。因此他對目前這份穩定的,力所能及的高薪工作很是珍惜,對掌櫃王貴和與老板胡閔行的知遇之恩亦懷有感激之情。每日裏兢兢業業,唯恐出了紕漏。安裕容試探一兩回,很快看明白,遂息了讓他來女高跟自己一起做事的心思。

安裕容本想叫住顏幼卿,問問他接嫂嫂與侄兒來海津安頓的事。將老板給的賞金與前幾個月薪俸送給安裕容之後,顏幼卿的工錢如約漲到每月二十大洋。他孤家寡人一個,食宿都被東家包了,生活又節儉,幾乎沒什麽開銷。便請安裕容帶領,在上河灣的花旗銀行開了個賬戶。自夏至秋,不過三個月光景,居然再次存滿了五十大洋,把陪同去存錢的安裕容嚇了一跳。

照顏幼卿這個過日子的方式,將嫂嫂侄兒三個接到海津來生活,是完全可行的。眼下最大的問題不是錢,而是他沒有時間。若乘火車至壽丘,再轉步行,往返一趟最快也得十來日。再加上人接來後租賃屋子,歸攏安置,前後需告至少半個月的假。廣源商行自春節賺了個開門紅,生意蒸蒸日上,顏幼卿每月輪休一天,還經常被臨時叫去幹活。請假的話他自己都覺著說不出口。安裕容陪他對著掛歷翻了許久,最後把請假的日子定在夏歷耶誕節前後。到那時各大洋行、外國貿易公司,包括遠洋航運公司都要放假,大約廣源商行也能相應清閑下來。

算算日子,不過剩了兩個月而已。安家落戶,許多瑣屑雜事都需提前預備起來。安裕容自己孑然一身,廓然無累,自覺瀟灑。不知為何,看見顏幼卿拖家帶口,步步為營謀劃將來,有時簡直比當事人還要興致勃勃。偶爾反躬自問,大約對方這個樣子,總讓人覺得生活格外有盼頭,前方仿佛充滿希望。再說還有另外一個熱心人徐文約,幫忙看房子買東西,甚至連小孩子該去什麽學堂都想到了。相比之下,安裕容自認也就算是盡到個普通兄長之責,朋友之義而已。

又過了大半個月,岡薩雷斯校長那位前來女高出任教學督導的朋友終於到了。盡管再有一個多月就該放耶誕節假,校方依然決定開學,不過只收取半年學費。協助岡薩雷斯籌備建校工作的三位夏人秘書,另兩位都轉了合適的職務。一個做校長助理,另一個本來就是應聘的教員,如今學校開張,自然去給學生上課。唯獨安裕容,拒絕了岡薩雷斯的聘請,只兼職給校董會的幾個洋人做做翻譯,有需要時幫忙配合校方搞搞交際,倒是突然一下子變得清閑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