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迷霧竟重重

光復三年入冬這一場橫掃京師及海津兩地的兵變,因北方其時尚未使用南方革命政府所擬“光復”年號,故被稱之為“癸醜兵變”。宣稱欠餉討薪的亂兵劫掠平民無數,燒毀宅鋪若幹。不僅如此,還沖擊到了洋人聚居的租界區,甚至驚擾了南方臨時執政府特意派遣至京師,專程迎接祁保善統帥南下參加總統大選的特使團。

原本擬定冬至後南下參加選舉,西歷元旦日即可正式宣誓就職首任大總統的祁大統帥,忽然之間就走不了了。

兵變雖然不過兩日便被徹底鎮壓下去,但被嚇破了膽的士紳商戶、普通民眾,無不把祁大統帥當作了危難臨頭的救命草,鎮守一方的保護神。這還不過是傳出個南下的風聲,就有人不肯安分故意搗亂。哪怕全國統一的名頭再好聽,他老人家真要跑到南方去當什麽大總統,北方缺了這尊大佛坐鎮,誰知道會不會重新陷入混亂?正所謂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好不容易安穩了一兩年,哪個受得了回去過之前那朝不保夕擔驚受怕的日子?便是駐紮京師的列強公使館,也在一兩個公使出頭推動之下,紛紛發出公告,希望祁保善先生能慎重考慮,以穩定北方局勢作為當前之首要迫切任務。

祁大統帥一時走不了,迎接他南下的特使團不甘無功而返,只得暫且滯留京師。

因這場兵變而名聲大噪者,當屬海津聖西女子高中校長,花旗國傳教士岡薩雷斯。他於亂兵追擊之時打開校門接納夏人民眾,又說動租界聯合警備隊將亂兵阻擋在貝羅街外,此舉不止保護了洋人,更保護了無數逃入租界的普通夏人,可說功德無量,一時被百姓傳為活菩薩。此前許多不肯信洋教者,認為洋鬼子裝神弄鬼歪門邪道的,竟有不少就此改信了洋聖人。

當日雖有部分亂兵闖入租界,到底不敢與洋人巡警正面對上。等到聯合警備隊增兵將整個貝羅街隔離開,遂悻悻然撤退,轉頭往下河灣最繁華的河濱大道及新開路一帶而去。警備隊的洋巡警們來得不慢,此前只有小股亂兵與聚集在聖西女高校門外的民眾發生了短暫沖突。盡管如此,依然造成了少量傷亡。

安裕容與顏幼卿直到電話確認警備隊抵達校外,亂兵撤退,方才動身返回。怕阿克曼臨時變卦,顏幼卿一個掌刀,把人劈暈在沙發上。兩人回到學校時,重傷員已經被岡薩雷斯派校工送去了租界內距離最近的醫院,輕傷者經過包紮安頓在了員工宿舍樓。死者屍體移放到側面小花園,岡薩雷斯正一臉肅然念誦經文,為逝者禱告。

在場的夏人聽不懂這個洋人在說什麽,卻不由自主都跟著站起來,莊重肅穆,一片寂靜。子彈與鮮血的震懾恐嚇之後,宗教儀式起到了恰到好處的安撫作用。

現實情形倉促簡陋,死者亦非屬教徒,岡薩雷斯吟誦了一段聖書上的安魂祝福語便罷。安裕容帶著顏幼卿上前,低聲將經過交待一遍。岡薩雷斯擡頭,越過他肩膀看向後頭的顏幼卿:“伊恩,你這位表弟,不知願不願委屈來學校做個校工?無論如何,總之今天是令阿克曼先生不高興了。我可以正式聘用他,作為學校的一員……”

隨著花旗國攜雄厚國力及與老牌列強相比很是不同的新殖民主義策略強勢進入華夏,如岡薩雷斯、約翰遜等深入本地的花旗國人,信心底氣日益充足。否則理由再如何正當,岡薩雷斯怎敢叫安裕容二人借用自己名頭,暗中以武力脅迫來自米旗國的租界聯合警備隊隊長。

“謝謝校長,我和他商量一下。”安裕容明白岡薩雷斯是好意,將顏幼卿名正言順納入學校教工之列,倘若阿克曼事後找茬,也好出面庇護。只是此事還需顏幼卿自己願意才行。

為安頓傷員,岡薩雷斯通知教務長彼得開了員工宿舍大門。有警備隊列陣在前,人群秩序井然,無人敢擅自亂闖。安裕容領著顏幼卿回到自己房間,徐文約等人均在其內。事急從權,臥室僅以屏風隔開,黎映秋及杜家女仆在裏,男人們待在外側地毯上。杜家男仆極守規矩,獨自縮在門邊。勸說無果,也只好由他去。

安裕容問了問徐文約來時路上情形,又大約交待了下外面狀況。有外人在場,許多話不便深說,遂就此止住。幾人或心情沉重,或惶恐不安,一時寂然。

六個成年人困守一間屋內,十分擁擠不便。然而比起露宿在外之人,沒有鮮血傷痛,不必受凍挨餓,卻又不知強去多少。

入夜後,下河灣方向幾處燃燒的火光愈發明顯,灼烈耀目。時有痛呼慘嚎聲隱隱自舊城內傳來,模糊而又驚悚。許多因一時安穩欲圖離開的人都被嚇住,紛紛掉頭返回,尋個角落與他人蜷縮在一起,彼此取暖,尋求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