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鴻門無好宴(第2/5頁)

胡閔行在院子裏上了馬車,坐在上邊用心看報。顏幼卿與另一護衛騎馬跟在後頭。行禮招呼畢,見這護衛雖然面熟,卻並非曾經一同去接貨並失陷在警備隊的那位。

韓三爺與兩位老板約在娘娘廟前“仁和居”。下河口的飯莊酒樓,仁和居與鴻順樓齊名。只不過鴻順樓多迎接商賈,而仁和居因為背後站著韓三爺,則常招待江湖朋友。尤其是調解糾紛,化解矛盾,海津民間黑白兩道,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形成了不成文的規矩,非得到這仁和居來不可。大約是店名取得恰切,方便討個好口彩。

講和若是成了,三杯酒下肚,雙方到娘娘廟前敬一炷香,不論什麽往日冤仇近日恩怨,一筆勾銷。若是沒講成,那也好辦,還是娘娘廟附近,小梨園外鼓樓前邊空地上,現成的擂台擺著,大夥兒劃下道來,當場比個輸贏,生死不論,既往不咎。

馬車在仁和居門口停下,胡閔行下車看了看,問上前伺候的夥計:“三爺到了麽?”

夥計躬身回答:“三爺還沒到,金老板已經到了,在裏頭候著呢。”夥計十分機靈,一面叫人安頓車馬,一面道,“善人是先與金老板敘敘話,還是坐一坐歇歇腳?雅間早已備好香茗炭火,暖和著呢。”

胡閔行不搭茬,只道:“你下去罷,待三爺來了再說。”

那夥計看他架勢,竟是要在門外等三爺。這大冷的天,雖說胡大善人身著皮裘,那也夠有誠意的了。

胡閔行站在酒樓門口表姿態,顏幼卿與另一護衛沒有皮裘禦寒,也只能奉陪到底。顏幼卿屢次替胡大老板盯鑫隆的梢,自然知道兩家在傾向上略有不同。鑫隆向來更具江湖氣,與本地混混們往來更近,行事也更蠻橫霸道。這一點,看當初皇會上使的手段便能知曉。否則金大也無法臨時從韓三爺手裏借出足夠的人和槍來。而廣源則除了積極與洋人拉關系,更注重與士紳名流交好。胡閔行不僅有善人之名,還擔了聖西女高校董之職。在這些方面,卻是金大老板遠遠不及。

顏幼卿覺著,胡老板原本對韓三爺之類人物頗有些敬而遠之,經此一事,或者因為在洋人手裏吃狠了虧,態度竟大為轉變。

冒著冷風在門口等上這麽一等,實則算不得什麽。然而顏幼卿站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對講究臉面的江湖人士而言,此舉定然深得人心。這言和之約尚未開始談,胡大善人已然略勝一籌了。

果然,韓三爺望見候在門外的胡大老板,露出一個笑臉。待金大老板從聞聲從裏邊迎出來,那笑臉便不見了,只淡淡點個頭,也不用夥計領路,一馬當先,往樓上雅間行去。

鑫隆的金老板顏幼卿曾遠遠見過,人如其名,派頭很足,喜戴金器,今日只掛了塊金懷表,算是特地往樸素了裝扮。韓三爺真正是頭一回照面。但見此人年逾花甲,體形微胖,然舉動靈活,絲毫不見老態。緞子長衫配皮襖,千層底的布棉鞋。咧嘴一笑頗豪爽,收起笑容卻十分冷厲,一看便是厲害角色。

顏幼卿偷覷兩眼便收回目光,不在此等老江湖面前造次。韓三爺身邊帶了幾個人,都是一身黑,棉襖不怕冷地敞著懷,看得見腰間烏殼鋥亮的手槍。

早有大堂經理安排好雅間座席、酒品菜肴。韓三爺在這仁和居便跟在自己家中一般,揮手示意無關人等下去,一屁股坐在主位上。胡閔行與金大分兩邊坐了。金大帶的一個人站在他身後。胡閔行使個眼色,那同來的護衛便轉身出去,只剩顏幼卿留下,也站在自家老板身後。韓三爺留兩個手下在室內,其余人均守在門外。

金大被胡閔行在門口搶迎先失一招,這時趕忙站起身,陪笑倒酒:“三爺,請。”

韓三爺接了他的酒,忽地臉色一凝,也站起身來。

金大嚇一跳:“三爺,這是……?”

“這一杯,祭奠我新近剛走的兩位兄弟。這兩位兄弟,臘月二十二淩晨,不幸葬身內海灣。”韓三爺說罷,將酒杯對空一舉,隨即傾倒,酒水灑在地下,神情肅穆。

胡閔行早跟著韓三爺站起來,這時也自斟一杯,面色沉重地照樣做了一遍:“兩位兄弟一路走好,三爺節哀順變。”

顏幼卿眼皮一跳,隨即定下心神,不動聲色暗自警惕。

金大卻是面色突變,嗓音微顫:“三爺,這……這是何意?”

韓三爺復又坐下,撩起眼皮:“你不知道?”

“不知三爺究竟是何意?恕在下愚昧,確實不知道。”

韓三爺冷臉沉默。胡閔行端起酒壺替他滿上,然後才轉過臉,向金大道:“金老板,三爺肯將自己兄弟托付於你,這份信任,我胡某人可是羨慕嫉妒得緊,只恨自己沒有這個福分。不想金老板卻不肯惜福,辜負了三爺這番心意。失陷在洋人手裏便也罷了,枉死在海裏,白白丟了性命,實在是叫人痛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