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回首路途開(第3/4頁)

他目送安裕容開門。開門時哼曲聲停下,鎖頭打開,似乎伴隨著一聲嘆息。顏幼卿知道自己該趁此刻趕緊脫身,雙腳卻如同黏在樹枝上,無法動彈。他將目光投向院內,這面樹蔭過密,又有屋檐遮擋,明明距離更近,卻是什麽也看不見。他猜測峻軒兄大約先去了廚房,預備晚飯。也可能將荷葉包往院中幾案上一扔,直接回臥室換衣裳。峻軒兄是講究人,出門正裝,居家常服,絕不馬虎。

正遐思間,忽聽見“砰砰”幾聲巨響,似是門板因猛力而撞上了墻壁。隨即“叮叮當當”連串噪音,是物品落地碎裂與家具撞擊摔倒之聲。最後兩聲尤為真切,就在院子當中。顏幼卿尚來不及驚疑,就見院門被一把拉開,安裕容沖出了門外。

他看見峻軒兄奔出幾步,猛然停住。眼望前方張了張嘴,似是呼喚自己名字,卻未能發出聲音。定定地站了一陣,面上空茫之色倏忽變作扭曲憤怒,一拳砸在路邊樹幹上。這幾棵樹無不頗有年頭,樹幹粗壯,一拳砸下去,樹自然毫發無傷,那拳頭屬於血肉之軀,立時見了紅,淒慘淋漓。

顏幼卿眼前一黑,腦袋發懵,行動快過思想,縱身便跳了下來,落在安裕容面前。

“峻、峻軒兄,你……”

一句話沒說完,被安裕容揪住衣領,徑直拖進大門。“砰!”門板也叫他一腳踹上。

安裕容眼眶赤紅,死死盯住他:“幼卿!為什麽?!”

“我、我……”

安裕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慢慢松手:“出了什麽事,你要一個人偷跑?”

“我……”顏幼卿跟著鎮定下來,顧不得胸口揪心難受滋味,趕忙道,“下午大總統座駕試車,派我隨行。我、我趁機把尚先生帶出府放走了。”

安裕容難以置信:“你說什麽?”

“我把尚先生偷偷帶出府放走了。你回來時城內戒嚴是不是更厲害了?我怕他們很快就會找到這裏來,所以想先躲一躲。我自己一個人,躲起來也方便……”

“我知道了。”安裕容抓起他的手,見他還想說什麽,眼一橫,冷臉道,“閉嘴。”

顏幼卿心頭一顫,當即住嘴,跟隨安裕容進入臥室。

安裕容指指衣櫥:“左側掛了身藏青色西服,連領帶帽子鞋子一並換上。”

顏幼卿從來沒有置辦過西服,聞言有些疑惑,卻不敢多問,只忍不住拿關切的眼神往他血淋淋的手背上瞟。

“動作快些,我與你一起走。再磨蹭誰也走不了。”

“哦,好。”顏幼卿聽明白輕重緩急,馬上轉身,打開櫥門換衣裳。西服上身,因從未穿過這等風格,略有些怪異別扭。好在料子輕薄舒適,雖是長袖長褲,盛夏天氣穿來,居然十分涼爽。動動手腳,才發覺處處貼合身材,分明是量身定制。忍不住問:“峻軒兄,這是什麽時候……”

“之前定做的,最近才取回來。”安裕容正單手從抽屜裏往外掏東西,一樣樣塞進衣袋或手提包。回身迅速瞟一眼,點點頭,“果然還是藏青色最搭。櫃子底下還有個眼鏡盒,瞧見沒有?把眼鏡也戴上。”

顏幼卿依言將眼鏡架上,不大不小正合適。許多人追求時髦,眼睛沒毛病也會弄副金邊眼鏡戴戴,安裕容自己就有好幾副不同式樣的。這一副明顯簇新,鑲著精細的黑邊。即便顏幼卿看不見自己現下模樣,也知道必然形象大變。腦海中想象一下,約摸與洋行裏拘謹的書記員類似。

“包袱裏錢拿出來,除去非帶不可的,別的都不要了。東西放我這。”安裕容等顏幼卿把銀元等物塞進自己皮包,問,“你的軍裝和槍呢?”

“槍留在車上沒拿,軍裝換下來扔在後巷了。”

安裕容指指桌子底下一個不起眼的小藤條箱:“拎上,走罷。”

顏幼卿吃驚:“就這麽……走?”

“就這麽走。一切聽我安排,記住了麽?”

顏幼卿瞅瞅自己身上行頭,再瞧瞧那小藤條箱,霎時反應過來,峻軒兄早已做好最壞打算,準備好了應對手段。自己今日自作主張,害得他那般著急生氣,實在是不該。乖乖低頭應聲:“記住了。”

兩人出得門來,安裕容在前,受傷的右手隨意裹了幾圈繃帶。顏幼卿在後,一手提著皮包,另一手拎著小藤條箱。剛走出一段,正遇見白大娘上門來做晚飯。

“安先生,這個點要出門?喲,你手怎麽了?”

安裕容把顏幼卿擋在身後,訕笑:“別提了,今兒個忘了瞧黃歷,不宜栽種。移花苗時沒踩穩,狠絆一跤。要不是紮這一手坑,非紮出一臉坑不可。正好洋老板差人叫我去有急事,順便在那邊的洋診所上點藥。這幾天不用來了,等我回來再說。這個月工錢先結給您。”說罷,左手從兜裏掏出三塊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