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風雨善綢繆(第2/4頁)

“嗯,我明白。也許你孤身一人,確乎更容易躲過搜查。又或者運氣不錯,終能尋得時機與我聯絡。甚至我們能分頭出城,在南邊重新匯合。這些,皆不無可能。只是……”安裕容將顏幼卿重新擁抱住,彼此正視,“幼卿,我所不願者,唯離別而已矣。”

顏幼卿聽明白最後一句,心頭巨震。仿佛春雷在耳邊炸響,比以往峻軒兄說過的任何一句親昵言語都更叫人心神激蕩。他聽見對方幽幽嘆氣,低低傾訴:“這世道離別何其容易,重逢何其僥幸,相聚又何其艱難。我經歷過許多離別,多數已成永訣。也曾有過偶爾重逢。其中最幸運的一次,是在海津重逢了你。相聚時光,轉瞬即逝,總覺太過匆匆,時刻擔心不能長久。幼卿,你知不知道,那日你說,峻軒兄去哪裏,你就去哪裏,我有多麽高興。平生樂事,莫過於此”

顏幼卿怔怔仰頭,望著安裕容,聽見他嘴裏說著高興,表情卻分明一片悲傷。他想要安慰他,卻不知如何是好。

“我心裏有句話,一直沒告訴你。那便是:幼卿在哪裏,我就在哪裏。既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你許我生死相隨,我報你朝夕相守,不過如是而已。因此今天你留下一個暗記,人卻不見了,我哪裏是生氣,我其實是害怕呐。害怕世事難料,旦夕變幻,害怕聚散無常,孤獨無依。幼卿,你明不明白?”

顏幼卿直瞪瞪望住他,好似全明白了,又好似還有些糊塗:原來自己許了峻軒兄生死相隨麽?既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峻軒兄是在說他和我麽?所以峻軒兄不是逗自己,不是鬧著玩,不是一時興起,不是淺嘗輒止……他想每日與我在一起,一輩子在一起。沒我陪伴,他會難過,會傷心,會孤獨,會害怕……

仿佛風吹雲散,月上中天,那一點糊塗猶疑徹底消融,只余心間一片明澈。

“我、我明白的。以前不太明白,現在,現在都明白了。峻軒兄,你不放心的話,我、我起個誓罷!”顏幼卿略帶慌張,急於表白,然而那什麽“生死相隨”“朝夕相守”到底羞於出口,只斬釘截鐵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從今往後,峻軒兄去哪裏,我便去哪裏。峻軒兄在哪裏,我便在哪裏。福禍同當,甘苦與共,唔……”

後面的話,被峻軒兄堵在唇間,再不得出口。

安裕容坐在桌前,雙肘支於桌面,笑盈盈瞅著對面之人埋頭苦吃。

顏幼卿將自己盤子吃盡,順手拉過對面盤子,把剩下的食物一並打掃幹凈。腹中饑餓感消失,正覺口渴,一碗湯適時送至手邊。擡頭對上峻軒兄滿面笑容,想起那個時候叫他親得昏頭昏腦,竟是被腹中如鼓饑鳴喚醒,當真無地自容至極。只是他先頭好端端一頓飯沒吃進去兩口,確乎餓得很了,索性不去想其他,抄起桌上擺著的唯一一副餐具,大塊煎肉橫切幾刀,囫圇吞下肚去。這時回過神來,羞惱之意更甚。接過那碗湯,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安裕容知道他一貫食量,倒不怕他撐著,只擔心吃太快胃裏難受。中間說了句“慢點兒”,反而把人嚇得愈發狼吞虎咽,無奈住嘴。心想這後返勁兒的別扭難為情只怕一時半會下不去,雖危機未除,然心頭暢美,收拾了盤碗,微笑道:“我去見公使大人,你就在屋裏歇息。書架上的書若有興趣,取下來看無妨。”說罷,帶上門走出去。

顏幼卿慌慌張張回答:“哦,好,好的。”

待屋裏只剩下獨自一人,忽然有幾分茫然失措。呆坐片刻,受習慣驅使,起身查看房間陳設布置。這套間外室一頭放了餐桌餐椅,另一頭布置了書架書桌。書桌側面有張單人窄床,可坐可臥。往裏一邊是盥洗室,另一邊是間小臥室。格局雖不同,用具物品及裝潢風格,與海津所見大同小異。論細節,這花旗國公使館比之阿克曼的聯合警備隊辦公樓,甚至還要樸素幾分。

室內看一圈,又走到窗邊觀察室外。斜前方是一棟灰褐色三層洋樓,即公使館主樓。自己所在附樓位於主樓側後方。對面有一排類似倉庫的平房。路燈光暈下,可見植物茂盛,花團錦簇。花園空曠處有洋人散步納涼,一片安詳寧謐。

顏幼卿心知,縱然峻軒兄事先多有謀劃,這寧謐安詳也只是暫時。於今事態,入公使館雖不易,出公使館更難。聽峻軒兄意思,分明是想借公使近期派人前赴礦山之機混出城去。此事不必細想,便知其中風險與艱辛。警備隊與執法處固然忌憚洋人,但出城檢查怎會馬虎?若洋人方面起疑,又怎會甘於包庇政府通緝要犯?豈不見就連今日親自開車接應的洋人,也完全被蒙在鼓裏麽?他相信峻軒兄既作此打算,必有可行之法。然而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