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白刃見恩仇

自七月初七至七月初十,山中大雨足足下了三天。

“民間傳說,中元節後下雨,天水沐浴,清洗人間邪穢,乃是吉兆。節前節中下雨,雨水陰濕,凝結鬼身,聚集冤戾之氣,卻是十分不祥。”尚古之一面喝湯,一面慢條斯理道來。

外間風吹雨打,洞內安然舒適,對比出一片桃源秘境。

安裕容笑道:“我等有顏氏列祖列宗庇佑,什麽冤戾之氣也不怕。倒是身在玉壺頂上的軍爺們,不知道下山了沒有。這等陰風鬼雨天氣,不小心被冤魂厲鬼纏上,可了不得。”

大雨天裏,根本不可能下山。顏幼卿想想被困在玉壺頂上的執法處與警備隊之人,不知如何淒慘,頓覺連老天也來幫忙。雖說七月本是多雨時節,可沒想到這般湊巧。只可惜張串兒、劉大兩個也夾在裏頭遭罪。不過這倆曾是混跡山中多年的地頭蛇,想來無甚大礙。

雨勢漸歇,又淅淅瀝瀝小下了兩日。直至七月十三方才放晴。此時依然酷暑,氣溫高熱,白日裏曬了一天,入夜地面便幹得差不多,足以落腳。

臨近十五,月光大亮,恍如明燈,三人決定不再耽擱,連夜出發。

顏幼卿出去探了一回,把藏在後山坳的兩匹騾子牽了回來。雖說沒淋著什麽雨,又留了些草料,騾子也顯而易見地瘦了一大圈,蔫頭耷耳,無精打采。安裕容與尚古之候在洞外看守行李,見他回來,忙迎上去。聽得說身後並無異狀,追兵多半已然撤軍,懸著的心放下,這才留意到兩匹可憐的騾子。三人笑說幾句,把存余的幹糧都掏出來,犒勞即將負重上路的幫手。

兩只行李箱是不能不帶的,許多用具索性都留在洞內。畢竟以牲口的腳程,再有一到兩天就能出山,出了山,有錢什麽不能買呢?

顏幼卿摸摸腰間搭褳,裏頭纏了好幾塊金錠,兜裏還有不少銀元。峻軒兄身上也是一樣。到得南邊,怕是買地買宅都夠了。

心下輕松,面上神情愈發柔和,喂飽騾子,開始裝載行李。安裕容扶著尚古之上了另一匹騾子,過來給他搭手幫忙,一面整理,一面碰碰胳膊,捏捏手心,再瞅著他當作腰帶纏在腰間的那根黑乎乎的搭褳,心照不宣地笑笑。

那日顏幼卿在透水的豁口側面發現松動之處,掏摸許久,終於確認此處洞壁早已掏空,裏頭是壘疊如磚的金錠,以砂石漿封口。大約年深日久,又被雨水浸泡,砂石松脫,以致水流沁入,最外層的金錠也裸露出來。兩人商量之後,把外層十來個金錠逐一卸下,就以洞內炭灰、細沙為原料,混入米漿,重新封上洞壁。兩個人當夜悄悄做了這一切,並沒有驚動尚古之。只是臨行前這搭褳,卻是安裕容親手給顏幼卿纏上的。兩人趁夜出洞,安裕容一根腰帶纏了足有兩刻鐘,差點沒把人勒暈過去。

顏幼卿被他笑得心頭發熱發脹,下意識把搭褳又緊了緊。安裕容湊過去在耳邊輕聲道:“穩當得很,掉不了,你還不知道哥哥的手藝麽?”顏幼卿扭轉頭,牽起騾子便走。安裕容回身牽了另一匹,斂起唇邊笑意,向尚古之道:“先生坐穩了。夜路到底不比白天,咱們多留些神。”

尚古之不知這幾天他二人眉來眼去另有乾坤,只當是年輕人情趣,故作視而不見。這時笑答:“走夜路,牲口比人強。倒是我坐得高看得遠,權且當個哨兵。”

安裕容順口揶揄他:“先生那個眼神,哨兵不敢指望,別白當了靶子就好。”

尚古之哼一聲:“你眼神好,個子高,怎的不上前頭領路去?叫人獨個兒辛苦?”

兩人鬥了幾句嘴,顏幼卿在前頭抿嘴樂。忽然撒手任騾子自己走,轉身退到最後。

安裕容緊張問道:“怎麽了?落了東西,還是有什麽不對。”

顏幼卿沒答話,自顧做自己的事。尚古之嘖一聲:“他這是要斷後清理咱們留下的痕跡,還瞧不出來麽?光嘴皮子利索頂什麽用?”

安裕容這時也明白過來,是自己犯了糊塗。嘴上不肯服輸:“他去斷後,給您老領路可不還得靠我?”

尚古之指指前頭的騾子:“哪裏用得著勞動玉少爺大駕,人家難道不比你強?”

三個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七月十五中元節這天,三人終於走到仙台山脈最東面一處山谷。出了谷口,就能拐上前往即墨的大道。若非中間為了避過人煙,隱藏行跡,特意繞了點路,還能出來得再快些。只是此處谷口乃出山唯一通行之道,三人帶著牲口行李,無路可繞,明知谷外村莊稠密,也只能從中穿行。

京師執法處來人與地方警備隊被大雨困在玉壺頂上,最終無功而返,回過味來,只會以為顏幼卿與尚古之在奚邑跳車後兵分兩路。前者負責上山引走追兵,拖延時間,後者自當趁機南下。無論如何想不到,他們並未分開,一同躲進了山裏,且不惜路途,往東取道即墨蓬萊港。一路無人追來,可見所料不差。故而三人小心歸小心,對於重回鬧市,倒也並不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