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桂香烹肥蟹

中秋過後,氣候一日比一日涼爽。不知是水土不服抑或是其他原因,向來甚少生病的顏幼卿竟然小病了一場。安裕容一面照顧他,一面張羅起居,兩耳不聞窗外事,儼然專職內宅管家。

別院所在村莊幾輩都屬一家主人,村民不是佃戶就是家仆。年輕力壯者多數跟隨主家在外打拼,剩下的老老少少皆遵照老規矩行事,井然有序,古風猶存。頭天進門,看院子的老農認得尚古之,當時就安排了農婦過來打掃做飯,叫幾戶隔得近的人家送過來許多糧食菜蔬,並活雞活鴨之類。次日一早,又遣了兩個小丫頭來伺候起身,把安裕容和顏幼卿嚇一跳。

尚古之與老農交代一番,很快便領著張傳義、劉達先離開,轉回申城。安裕容趕忙退掉兩個小丫頭,只留下看院門的老農陳阿公,還有每天定點來打掃做飯的農婦滿福嫂。

這一日清晨,安裕容看見滿福嫂拎來的菜籃子裏頭有幾節肥碩的蓮藕,問:“是粉的還是脆的?”

“粉的哩,正好燉著吃。”

“別燉著吃了,我看院門口那棵老金桂開得正好,做桂花蜜藕罷。”

滿福嫂道:“啊喲我的大少爺,那個是城裏專門的廚子才會做,你可別難為我鄉下人了。”

經過這些天的磨合,雙方基本能交流無礙,偶爾還會互相學幾句舌,相處融洽。

“無妨,我教你怎麽做。”安裕容笑著挽起衣袖,隨同她進了廚房。指揮對方處理幹凈蓮藕,泡濕糯米,請陳阿公從村頭郎中家打回來幾勺入藥的蜂蜜,安裕容抄起長竹耙準備去勾桂花。

滿福嫂追上來:“大少爺,你哪裏會幹這個。我去叫個小伢兒來弄。”

安裕容攔住她,再三表示自己純屬興致所至,想嘗試一把。滿福嫂進屋取了張竹席,鋪在桂花樹下,很是無奈:“喏,大少爺,你慢慢玩罷。我去殺雞。”兩位玉少爺出手闊綽,吃得講究,自從小玉少爺因為不習慣水土生了病,更是雞鴨魚肉天天變著花兒的來,眼看村子裏的存貨都叫這兄弟倆吃光了,還得特地差人去鎮上買。

院門口的金桂樹頗有些年頭,樹幹高大虬結。安裕容仰頭觀察許久,也看不出哪一叢更為鮮艷茂盛,正要胡亂勾幾簇下來,胳膊卻被人拉住。

“阿卿,怎麽就起來了?”“阿卿”是當地稱呼習慣,入鄉隨俗,又貼切又親切,安裕容喜歡得緊。

顏幼卿笑眯眯的,指了指他扛在肩上的竹耙:“這是耙柴草用的罷?我上去摘,要多少?”

“你上去摘?昨晚上還咳嗽來著,進屋歇著去。”

顏幼卿伸伸手腳:“沒事,好利索了。”說罷一只手撐住他臂肘,一只手往樹幹上一搭,不見如何動作,整個人拔地騰空,眨眼間便上了樹。

安裕容待要數落幾句,卻見他蹲在橫斜的枝幹上,金燦燦的桂花抖落下來,灑在頭上肩上,好似落了滿身金屑。初陽透過枝葉,光斑點點顫動,一時熒熒閃爍,熠熠生輝,竟叫人有些睜不開眼。

聽見他帶著笑的聲音:“真香啊……這一把好多。阿哥,夠了麽?”大約是圈在屋裏多日,無聊煩悶,終於能自在活動,語調間帶出一股少見的輕松愉悅,更有幾分不自覺的天真爛漫。

心下一軟,故作沒好氣道:“盡夠了。怎麽那麽愛上樹,下來。”

顏幼卿捧了滿把的桂花,想了想,撩起衣擺兜住,又摘下兩枝:“這個放在房裏養著。”一手捏住衣角,一手舉起桂枝,縱身往下跳。

安裕容看準他落腳處,一個箭步,展開雙臂抱了滿懷桂香。

“哎!哎!花兒都壓壞了。”顏幼卿使勁掙開,低頭查看兜在衣服裏的花朵,神色懊惱。

“拿來吃,壓一壓正好入味。你要養在房裏的兩枝不是完好無損麽?我給你找個好看的瓶子去。”安裕容笑嘻嘻抽走那兩枝金桂,“碎花都送去廚房,滿福嫂知道怎麽弄。”

待他從房裏出來,拐去廚房居然沒人,四下裏瞅瞅,才發現顏幼卿又上了樹,滿福嫂蹲在地上,將席子上的花一把把攏起,放進笸籮裏。看見他,不好意思地賠笑:“小少爺聽說我想曬幹桂花,要幫我多摘些哩。”

“成,他想玩就玩罷。”安裕容拎一把竹椅過來,坐在樹下哼小曲兒,時不時擡頭看看。

滿福嫂問:“大少爺哼的什麽戲曲兒?怪好聽的。”

“不是戲曲,是學生們愛唱的文明新歌。歌名叫做《教我如何不想他》。”

滿福嫂噗哧樂了,又有些發窘:“就這麽個……這麽個沒皮沒臉的歌兒,哪裏文明了?那些個年輕學生也是,什麽曲子不好,偏喜歡這些。說起來這兩年去湖裏,女孩子家家,大夏天穿著短衫短裙,露胳膊露腿,也不知羞,唉呀,看著都叫人替她們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