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奔波共表裏

既來之,則安之。安裕容、顏幼卿二人在河陽軍營地老實住下。每日隨同士兵作息,聽號聲而起,應哨聲而息。為避嫌,也為之後行事方便,兩人並未在營地裏多走動,一日三餐由勤務兵送上門,其余時間均留在房間內,顏幼卿打坐練功,安裕容則跟著他練幾招假把式,做做西洋體操。近來難得有這般兩人獨處時光,便是身在軍營之中,局促一室之內,亦不覺枯燥乏味。

閑不過兩天,魏同鈞便叫張傳義給兩人捎了活兒來。河陽軍軍宣處代表司令部向報界發布的新聞報道,成沓摞在桌子上,等著兩人翻譯成西文稿件,再送到各地租界或洋人報社去。這些消息雖沒什麽秘密,到底是第一手訊息,比在申城時看報紙來得快多了,叫兩人對局勢有了進一步了解。譬如河陽軍日前已攻下銅山,淮北北新軍退守百裏,如今停駐在青州、兗州交界處。

軍宣處對此次勝利大加渲染,新聞稿寫得誇張華麗。安裕容一邊讀,一邊笑道:“魏司令可夠精明的,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顏幼卿咬著筆杆琢磨如何措辭,聞言道:“換個人,怕是還要感恩戴德不盡。”

安裕容探頭看看顏幼卿面前稿紙,提筆改動幾處:“你這個過於平實,不符合原文言外之意。信、達、雅,後二者稍欠。”

顏幼卿重讀兩遍,不由得一笑:“打下銅山,說成這般,倒似是打下京師似的。未免太誇張。”

“勝利鼓舞人心。雙方僵持許久,北伐軍需要這場大捷改變局面。”安裕容放下筆,“銅山安穩了,徐兄南下之路,可能順暢許多,好事。”

因翻譯新聞稿之事,兩人識得了軍宣處軍宣官,對方知道他們在等尋人結果,安裕容一包舶來品香煙塞過去,便答應幫忙仔細留意每日電報,絕不錯過。

等到第五日,已是西歷九月最後一天。將近正午時分,張傳義忽急匆匆趕過來:“顏兄弟、安兄弟,有你們的電報,申城轉過來的。軍宣處剛收到,一點沒耽誤就送呈給司令了,司令請你們過去。”

兩人顧不上吃飯,趕忙去見魏同鈞。

魏同鈞手裏捏著薄薄一紙電文,臉上帶笑,然而笑意不達眼底,道:“二位玉老板做事,果然精細。這電文譯出來,怕是除了你們自己,誰也看不懂。莫非你們還自己另編了一套電碼不成?”

安裕容裝糊塗:“司令手裏拿的,當真是申城轉來的徐兄電報?若是徐兄發來的電報,他是個最慎重不過的人,大約怕出意外,傳訊時一貫喜歡用些隱語托辭。司令不妨給我瞧瞧,旁人看不懂,我們兄弟之間定然是看得懂的。”

眼見魏同鈞不情不願把電報紙遞到安裕容手中,顏幼卿在心底一樂。此番有求於對方,給錢給東西都是應該的,怕就怕魏司令獅子大開口,下手沒個限度。兩人來前商議,反復斟酌,定下幾條策略,以防萬一。其中一條,便是如何確保消息自申城安全轉到河陽。若是徐文約的電報抵達申城,由嫂嫂鄭芳芷親自接收後,參照西文字母加自定電碼本,按約定好的方法重新編寫,再轉交四海大藥房趙經理發往河陽軍司令部。

正因為如此,魏同鈞手裏拿著軍宣處按照通行電碼本譯出的電文,實際是鄭芳芷重新編寫的版本,西文字母與夏文夾雜,詞句混亂,意義不通。到底是何內容,非安、顏二人親自解說不可。

安裕容接過電報紙,側身與顏幼卿一同閱讀。其中西文字母表示頁碼,而夏文筆畫數表示文字序號。至於約定的電碼本,則是一冊兩人和嫂嫂幼時均倒背如流的蒙學讀物。

電文不過十余行,卻頗看了一陣,安裕容方擡頭道:“確實是徐兄傳來的消息。電報是26日發出的,這上面說他們平安到了即墨蓬萊港,但是沒有南下申城的船,因此雇了私人漁船,當晚出發,計劃三到四天到淮北海州港。之後看海州港往南哪一條路線能通行,或者乘火車,或者租別的車,盡量能走一段是一段。”皺眉思索,“若是海上順利,今日差不多能到海州港了。就不知接下來他們打算如何取道。”

魏同鈞看他一眼,似乎在分辨他所言電報內容是否屬實。見兩人一副泰然自若模樣,慢慢道:“自海州港往南,火車只有往銅山一條路。”銅山前後打了半個多月,鐵路早已停運,想坐也坐不上。

“他二人人生地疏,偏僻小路怕是走不了,只能走官道。官道無非兩條,一條往銅山,一條往泗水。銅山已下,消息尚未傳開,未必找得著肯走的車。泗水未曾開戰,但有河陽軍駐軍在此,若是走這邊,倒正好。”

安裕容沉吟片刻,道:“盡管徐兄傳來的是好消息,然而電報文字有限,途中種種艱辛無以言表。即使他們順利抵達海州港,再繼續動身往南,路上仍然許多兇險。司令可否容許我們前去接應一番?司令已經放出尋人消息,我們兄弟感激不盡。不敢給司令添更多麻煩,只求司令給一紙通行令,我們自己去銅山或泗水,與駐守兄弟碰個頭。萬一沒找著人,再借道往北,沿途搜尋搜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