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死生何足道(第2/4頁)

安裕容道:“《同聲》既以普及藝術為宗旨,終不好太過曲高和寡。否則只會叫眾人望而卻步,知難而退。便是價格再便宜,又有多少人肯買賬?”

徐文約、鄭芳芷一齊點頭。連一直聽話不插嘴的顏舜華也忍不住道:“上一期《同聲》才印出來,我帶了一本去學堂,同學大多都說看不懂。”

夏新中學學生雖只是些半大孩子,真論起來,普通民眾學識比得上這些半大孩子的,恐怕尚不足十之二三。

謝鯤鵬、藍靖如一時默然。經過打官司一事,他們何嘗不明白,藝術普及,尤其現代西洋藝術之普及,道阻且長。

安裕容一手支著下巴摩挲,道:“我記得當初你們為了贏那場官司,征集萬人簽名,在舊演武場樹林子裏頭掛西洋人物畫,阿卿還幫你們拉客來著……那主意便好得很麽,雅俗共賞,一舉兩得。”

安裕容說的,是當日舊演武場征集簽名時,江南藝專學生故意在樹林裏掛上西洋衤果體名畫,引人好奇,不簽名便不許人進去觀看一事。

徐文約追問緣由,顏幼卿見兩個孩子在場,怕謝鯤鵬、藍靖如口無遮攔說得太過,趕忙給嫂嫂使眼色。待鄭芳芷找借口帶了顏皞曦與顏舜華出去,方出言解釋。他是直接親身參與者,比之謝鯤鵬、藍靖如幕後組織者,知道得反而更多。縱然平平述來,亦引得眾人會心大笑。忍不住瞪了安裕容一眼,不自禁露出幾分嗔怪之意,反叫對方把眼神戲謔著遞了回來。

安裕容察覺他不好意思,轉頭笑著繼續道:“價廉還須物美。畢竟是雜志,總不能弄得如教科書般艱澀難懂。譬如那愛與美之女神像,刊登介紹時不妨將標題取作‘西洋美女慘遭斷臂為哪般?三方爭奪,孰料紅顏終成禍水!’還愁沒有人掏錢買來看麽?”

自茜園一場沙龍商定後,直至學堂放寒假前夕,整一月時間,徐文約全力投入“同聲”詩畫社社刊改版發行事務中,與謝鯤鵬、藍靖如等頻頻約見。

安裕容顏幼卿的“玉顏商貿公司”舍了西藥生意,許多事反而方便放開交給外人做,更兼有孔文致這個得用的店堂經理,倒是把鄭芳芷給閑下了。她在海津時便給《時聞盡覽》正經做過校對文員,如今重操舊業,帶著徐夫人黎映秋一道,投身文藝事業。兩位女士熱情之高用心之專,比起詩畫社裏江南藝專的年輕學子,毫不遜色。便是顏皞曦、顏舜華兩個國中生,一有空便隨大人混在詩畫社裏,忙起來也能頂半個勞力。

待得西歷十二月底,學堂正式放假,連顏皞曦也搬去對角相鄰的甲-3號,同母親妹妹一道定居在二樓,就住在徐文約夫婦樓下,威妥瑪路七號巷甲-3號洋樓便徹底成了《同聲》雜志臨時發行部。至於詩畫社沙龍活動,依舊還在茜園。兩地相隔不遠,眾人差不多隔日便要來回一趟,把個藝術普及事業做得如火如荼。

西歷元旦這一天,依照政府新規,商戶歇市,工廠休工,放新年假。

申城冬季難得下雪,雨水卻不稀奇。元旦日不湊巧,一場雨自舊年下到新年,浠瀝瀝徹夜未停,處處濕冷陰寒。雖是假日,因了驟降的氣溫與惡劣的天氣,街面少有人跡。上午八九點鐘,天色仍然陰沉晦暗,室內不開燈便瞧不清楚。租界區沒有人家省那點電費,各處洋樓隔著窗玻璃掩映的黃暈燈光,於淒切冬雨裏顯出一種別樣的溫暖熨帖來。

安裕容醒來時就著昏暗光線看了眼手表,又透過窗簾縫隙望見外頭天色,打定主意不起身。摟住滿懷溫軟,低頭看一眼安穩沉睡的人,舒服得輕聲喟嘆。嘴角噙笑,把被角掖得更嚴實些。

江南冬季雖說不如北方凜冽,下起雨來卻格外難熬。兩人為圖方便,嫂嫂侄兒才搬走,忙不叠便回了二樓,倒忘了樓上沒法取暖。這房子老舊,比不得洋人新蓋的大樓,有蒸汽鍋爐與銅管設備。還不如去歲在清灣鎮鄉下莊園,地方開闊,只要不吝惜用碳,幾個火盆擺開,暖烘烘一片。

半晌,安裕容方舍得抽出一條胳膊,反手從枕頭下摸出兩雙羊毛襪子,塞到被窩裏頭捂熱。就是這點輕微動靜,驚動了顏幼卿。早過了平素起床的鐘點,也確實該醒了。

安裕容看他迷迷蒙蒙睜眼,一面驚疑於暗黑的視野,一面動作敏捷扯亮了台燈:“下雨了?”倏地翻身坐起,“什麽時候了?你怎的也不叫我。”安裕容橫過胳膊摟住他腰身,猛然使力,將人拉回到被窩裏,語調卻是與動作截然相反的緩慢慵懶:“早著呢。外頭冷得很,再躺會兒。”

顏幼卿扭動著不肯妥協:“今日徐兄在家裏做飯招待咱們,總該早些去幫忙,太晚了不像話。再說越睡越懶,越覺著外邊冷。離了被窩活動開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