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3/7頁)

他父不應詔令,死在戰場上,他母歸京認罪,氣死在途中,江南烏州老家的府邸早已被封禁。

按理說他明氏都是罪臣,應當挫骨揚灰不留遺患,骸骨更不能歸回祖家。那時十七八的少年,剛一歸京,立功封王,就頂風作案,勉強收集了父母的一些遺物,在背對京城,面對越雲關的地方建了一座不起眼的衣冠冢。

埋在破路邊,枯樹下。

往年的宮中盛宴從早到晚,對他嚴加看管,根本不給他半絲溜出宮的機會,不像今年。

第十年了,哪怕是血海深仇,可笑的是他甚至記不清埋葬的地方。

明辭越沿著小路來回遛了許久許久,終於在一處長亭邊勒了馬。長亭背對著京城,面朝著越雲關,正逢朝陽破雲而出,從東邊均勻地灑了進去。

“這是……”

他翻身下馬,立在了亭外,一步不敢前。

“皇都議敘銜候南烏璟王即英騎大將軍明老大人之墓”、“……都朝英安正二品誥命徐夫人之墓”。

他第一反應是朝廷發現了?!幾時發現的,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罰?!見碑石煥然一新才放下心來,了然於胸。

刻在碑上的字著實眼熟,說不上行雲流水端莊大氣,但著實是端端正正,一筆一劃格外小心。

說來這筆字還曾在亭閣水榭的欄杆上寫過他的名,喚他,“明月”。

他在長亭裏靜坐了沒多會兒,遠處又搖搖晃晃來了挎著籃子的老婦人,輕車熟路地擦了擦碑石,清理了雜草,擺了些許花果,這次擡頭眯了眯眼注意到明辭越。

“你也是來祭拜的?挺年輕的,看著面生。”

“嗯。”明辭越輕聲應了,聲音緩和下來,“這裏建成多久了,很多人來?”

“不多時,也就半個來月吧,朝廷突然派官員來此地,捧走了棺材,說是明老將軍翻了案,受了封,從此要入皇家宗祠供奉著,這裏建個亭子作祭奠,供周圍受過明家恩的百姓不時來走動祭拜。”

“受過明家恩的百姓,這城郊外百裏村子裏都是,其實滿大燕哪家不是?大家就商量著,住得近的就不時來看看,不讓二老寂寞。”

鬼使神差地,明辭越問了句:“明將軍不是還有個兒子……”

“兒子?”老婦人愣了愣,露出恍然的笑容,“噢,立碑那天那個小將軍還真是他兒子。”

“說來奇怪,都過了快十年了,還跟十七八我見他時長得一模一樣,瘦高個,生得白凈乖巧,挺直個背立在那裏,穿著一身合身玄甲,倒真有個將軍樣兒。小將軍當真是個孝子沒錯,給他家二老奉了香,磕了頭,抹了淚還喊了聲爹娘,說他該做的都做了,還說了聖上待他很好,不會再糟蹋忠心……”

【“爹,娘,忠君愛國,清君側,鋤奸臣,該做的我都做了,仇已結怨已報,無愧於大燕,無愧於朝堂,也對得起旁人喚我一聲王爺。當年於心不忍救下先帝,致使你們的清譽晚到了近十年,有些事……我當年做不了,現在也做不了,知道你們會諒解……”

“新聖上待我很好,不再是親信讒言,糟蹋臣子忠心之人,我與聖上和諧相處,相安無事,輔佐他左右,只談公事,絕對沒做什麽喪盡天良,違背倫常的壞事,還望你們放心……多多保佑大燕國運昌盛,聖上平安喜樂,早日完滿退休……”

“哦不對算了,還是別管聖上了,多看看你們自己的兒子就行,讓他,不對,是讓我早日幡然醒悟,建立功勛,成家立業,完成未完之事……”】

明辭越低下頭,仿佛能看見陽光裏的飛塵,以及一個身著自己少時玄甲的小男孩,一本正經地站在碑前叫爹娘。

“明老將軍,當今的九五至尊已經來看過你了,知道麽……”

明辭越只站了片刻,忽然醒來了一般,給那老婦人道了謝,迅速翻身上馬,策馬飛馳回京。

還未到正午,宮裏的家宴在晚上,此時往回趕,來得及,還來得及。

夕陽是自後穿透他的背甲,去時用了近四個時辰,回來僅跑了整三個時辰,還是下午,他將馬韁匆忙甩在宮內馬廄前,來不及拴馬就往延福殿跑。

他急個什麽勁呢,估計中午的宮宴還未結束呢,聖上還會是那個聖上,又不會跑掉,倒是他,跟個未成年的毛頭小子似的,慌慌張張。

他究竟,在急什麽呢……

奇怪的是,宮中一片靜悄悄的,侍者都不見幾個,更別說是盛大宮宴了。

明辭越在延福殿門口駐了足,他跑得多少有些狼狽,許就沒有這樣一背臭汗,發梢淩亂的時刻了。

他理了理鬢發,正了正袖口,又癡癡地看著院門,伸了手又縮回來,單就是這樣站著,站在離聖上不遠的地方,面上的表情已是柔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