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紅白(第3/4頁)

電線杆上寫的是日文,應該是兩人一起出遊的時候拍的。女孩的五官看著像車行裏那個漂亮姑娘,但見夏不敢確定。濃重濾鏡下美人都是相似的,醜人各有各的醜。

陳見夏對著頭像照片點擊“保存”,然後退出微信。

她很快就睡著了。

雖然這意味著兩個小時後醒來會比熬著不睡更痛苦。

陳見夏這一次提的是托運大箱子,多裝了幾件外套,護膚化妝品也帶了成套的,做好了回家至少一個月的準備。她敲開家門的時候還不到上午十點,不料客廳濟濟一堂。

陳見夏用了一點時間才辨認出那個滿臉笑容、有些“幸福肥”的人是從不搭理弟弟妹妹的大輝哥。

“二嬸,大輝哥。”見夏摘下被室內水汽糊了一片白霧的墨鏡,幹笑,“這是……我應該叫侄子對吧?長這麽大啦?——別抱我,姑姑身上冷,有寒氣,剛從樓下上來,你別感冒了!”

侄子對她伸出右手,手心上攤,陳見夏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那個姿勢是要錢——她竟也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小西瓜頭的手,搖了兩下。

“你好。”見夏說。

客廳裏的氣氛更尷尬了,鄭玉清終於從廚房趕過來,一把撈起小男孩放回到大輝哥老婆懷裏,跟見夏說:“趕緊進屋換衣服,箱子也帶進去!”

陳見夏終於反應過來小男孩是在討要她拖欠了六七年的壓歲錢,正要說給孩子包兩百,發現媽媽正在瞪她,還在胳膊上掐了兩把。

鄭玉清回頭對客廳裏的人說:“她加班一晚上,早上天不亮就飛,不知道你們來,趕緊讓她補覺去。——小偉!給你姐把箱子提進去,輪子臟,別沾地,我剛擦的!”

陳見夏幾乎是被推搡著送進了小房間。

她隔著門聽他們聊天,漸漸明白過來。

二嬸他們自然是來探病的,但沒想到見夏忽然回到家裏,話題就偏轉了,二嬸拼命提及當年奶奶家那套房子現在什麽都不值得了,要不是為了陪老人最後一程,誰拿老縣城房子當回事,還不如給見夏爸爸,環境熟悉,是個歸宿。

鄭玉清白天清醒得很,從不頭痛,她拍著大腿應和:可不是,當初我們也就是想看看媽,這讓你們給防的,人啊,掙不過命,現在一下子都劃進省城了,你說當初誰想得到呢?有那後悔的工夫,趕緊上車,房子越來越貴,孩子還得上學,拖不起!

揚眉吐氣的鄭玉清差點上套,二嬸此番前來的真正目的不是和妯娌比拼誰過得好,是來賣慘的。

大輝孩子早教花錢,現在的孩子啊,你們是不了解……馬上要上學了,肯定不能還住在老房子,老陳家就這麽倆獨苗,小偉還早,房子你們也置辦好了,大輝家這孫子是老人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

鄭玉清也反應過來了,她的應對是:大罵陳見夏不中用,出國這麽多年就是個銀樣镴槍頭,假把式,表面見光四下漏風,國外消費那麽高,就是不聽話不回家,光往她身上撒錢了,也不知道啥時候能見到個回頭錢,現在老陳有病了,全靠小偉,萬一手術,房子都得賣了喝西北風……

鄭玉清說到這裏,嗚嗚哭起來,拉著二嬸的手說:還是親兄弟,一家人,你們有心了。

“你們有心了”讓二嬸心驚肉跳。本來是來借錢買房的,現在反要被哭窮,一家人火燒屁股,隨便結了個尾便走。

等防盜門關上,陳見夏松了口氣。她有幾分佩服鄭玉清,這副嘴皮子不來對付她的時候,還真不是一般的爽利。

見夏剛聽得入神,沒注意到手機振動,拿起來才注意到一個未接來電,來自李燃。

青天白日,見夏仿佛從沒有為那個微信頭像哭過,她輕松地回撥過去,說:“我早班機剛到家,怎麽啦?你是打聽到什麽了麽?快跟我說說!”

李燃在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

“你怎麽了?”

“我怎麽了?”

“為什麽語氣這麽奇怪?”

陳見夏笑得更燦爛,語氣陽光:“家裏遇到這麽大事,我總不能也愁眉苦臉的,他們會更撐不住。有事你說。要是我爸的事,我得先跟你道個歉,千萬別因為我之前哭哭啼啼求你幫忙就勉強自己,我問了一圈,大家都說難度很大,別因為咱們過去的交情……”

沒想到李燃直接把電話給掛了。

她呆坐在床上很久。

手機短信響起:“我一會兒到你家樓下,當面說。昨天我能問的都問清楚了,明天盡快幫你爸爸辦進腫瘤醫院住院,再申請從腫瘤醫院轉天津,這是唯一的辦法,必須先按照流程轉到指定醫院,才有運作的可能性。”

見夏盯著文字,腦子白茫茫,世界中央坐著一只小醜,是她自己。

鄭玉清這時候推門進來,東拉西扯一通,見夏只看見她嘴皮子動啊動啊,話不往耳朵裏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