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萬艷書 上冊》(10)(第5/12頁)

他含笑對著雨竹,語氣也甚為和緩,但眼眸間卻毫無流動,凍結如冰河。

白鳳這才明白詹盛言的用意;她花國地位極高,為人又強橫,因此桌上的一眾小倌人都不敢對她放肆,但雨竹卻與她搶陽鬥勝慣了,得知她被人潑糞這樣不光彩的醜事,定不會放過當席揶揄她的機會,他這是恩威並施好堵住對方的嘴。白鳳但聽雨竹支吾了兩聲,就再無聲息,心知她已被狠狠將了一軍,自己的面子算是保住了,不由對詹盛言十分感激,但臉上卻照舊板板的,只將手中的煙袋再度送去詹盛言口邊,“你坐會子,我去換身衣裳。”

深吸了一口煙之後,詹盛言轉面對她一笑。從他口中飄出的煙霧蒙上了他溫柔的笑眼,是起霧的春水。

白鳳亦回以一笑,就把煙袋搪進背後的娘姨手裏,起身離席。她穿行過短廊,來到套間另一頭專為更衣而設的房間。向來在長筵中,非但男客在敘禮後要脫去公服,改以便服相見,陪席的倌人也往往要更衣數次,才好顯出排場來。

白鳳正待推門而入,忽聽得裏頭嘰嘰喳喳,有兩個小倌人在那裏談論著什麽“盛公爺”。她馬上壓一壓手,不許跟在身後的丫鬟們出聲,凝神細聽:

“盛公爺的手面也太闊了!”

“京城裏‘五路財神’,盛公爺可是中路正財神,那是鬧著玩的?”

“這我當然曉得。但一把牌就輸掉一百多棟房子,隨隨便便的賞賜就是頂級珍珠,簡直就闊氣得太嚇人了。”

“傻子。這可是天子腳下,掉下塊磚頭來都能砸著財主高官。能在這一夥人裏頭拔尖,哪裏是普通的闊人可比?”

“那倒是。不過其他人再有錢,也是塵容俗狀。你瞧今兒的東道徐大人不也排在五路財神裏?就一臉油膩膩的,跟席上那烤乳豬似的。唯獨這盛公爺,往那兒一坐,就仿佛滿屋子濁氣裏的美玉良金,真真是倜儻動人,風采絕世。我也見過他好幾回了,到現在都只敢偷眼瞧他,要不然一跟他對上眼,我就忍不住臉紅。”

“你這癡婆子別犯春病,早早死了心吧。你沒看盛公爺旁邊跟著個金剛護法呢?白鳳那麽兇,你敢動她的人,不是自己找死?”

“嘖,你說,白鳳的命也忒好了吧。九千歲獨寵她,盛公爺這樣品貌一流的也叫她拿得死死的。她是長得不錯,可到底也不年輕了。她出道都六七年了吧,是二十往上的老女人了,而且還動不動就和母老虎似的。”

“噓,你小點兒聲,別叫人聽見。欸,我這兩支珠釵,哪一支配起來更好?”

……

白鳳聽到此處,掉過身一擺手,也沒進門換衣裳,就又原路折返。丫鬟嬌奴追上來道:“姑娘,她們背地裏排揎您是‘老女人’,您怎不踹開門進去教訓那兩個小蹄子一頓?”

白鳳一笑不答:丫頭們怎麽懂?在一群互相傾軋的漂亮女人們之間,當面的詆毀是必須要以牙還牙的挑釁,而背地裏的詆毀,那就是恭維;事實上,在以年輕制勝的女兒國裏,唯有年輕女孩們的嫉妒和詆毀才是對一個“老女人”最大的恭維。

她為什麽要給恭維她的人難堪呢?畢竟在來來去去的女孩們中間,這是今夜僅有的令她舒心的一對。

白鳳還不知,只她走開這一小會兒,男人們之間的氣氛已殊為不同。

適才她剛剛離座,主人位上的徐鉆天便斟酒端杯,獨敬上座的詹盛言,“盛公如此護美心切,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哪。不提鳳姑娘的碴兒,在下只單給盛公道惱。真不巧,碰上這麽個狂徒。當今萬歲爺有九千歲輔佐,朗朗乾坤,光風霽月,他居然口稱要盛公去‘匡正朝綱’?!實在是心智迷亂!”

一提這個話頭,四座先啞然一瞬,而後就紛紛附和道:“恐怕是個白癡吧。”“是不是有人搗鬼哪?”“真是一档子怪事。”“要不要抓起來審一審?”……

徐鉆天攏一攏他身上那一件醬色直裰,放下了酒杯,“審是不用審,盛公才已親口說了,那人是他一個舊部。盛公足有七八年不掌兵了吧,老部下對您還是念念不忘啊。”

詹盛言手握一只白釉剔花的空酒杯,把杯子在掌內慢慢地轉了一圈,“徐大人,這些人念念不忘的不是我,是浴血殺敵的日子。”

在座與詹盛言私交最好的就屬閔厚霖,他見話頭不妙,打了個哈哈道:“我們這班人差不多般長般大,誰不知道誰的底兒啊?全都是安享蔭封的廢人。唯獨他‘安國公’的爵銜竟是自個兒在軍功上掙來的。就沖這個,那就是——”他豎起了大拇指,又斜過眼向詹盛言笑道,“先說好,我絕不是因為贏了你半條街才替你歌功頌德。你明兒千萬記得把地契給我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