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萬艷書 上冊》(11)(第4/8頁)

詹盛言在自個兒的兩腮邊捉住她的手,“怎麽,身子上還疼?”

她面帶不屑地搖搖頭。

“那就是還為‘那事兒’不痛快?”

“其他也罷了,只胡同裏這一幫小蹄子眼熱我當紅,天天變著法兒想叫我倒運。你瞧昨兒龍雨竹那一副小人嘴臉,就算礙著你,她不好當面說我,背地裏還不知能造出什麽異想天開的謠言敗壞我。”

“那些上躥下跳也紅不過你的女人,你犯得上理會她們?況且她們自己一個個的醜聞還少嗎?陪櫃的陪櫃[41],姘車夫的姘車夫,做恩客的做恩客[42]……真有誰惹著你,我雇幾個花子來唱蓮花落揭她們的老底兒。你還不解氣,我也派人挨個兒把她們拿糞水潑一遍,你再指著鼻子去笑話她們,好不好?凡事有我,沒什麽大不了的,嗯?”

“我也明白沒什麽大不了的,可就是不得勁兒。”

“這麽大晦氣,得勁兒才見鬼了,”詹盛言將她的兩手合在唇邊碰一碰,“要不這樣吧,我送了龍雨竹一顆大珍珠,回頭叫人給你采一百顆,做上一掛珍珠鏈,管保是其明如鏡,透照雪膚,你戴上,等晚上叫我……”

他貼著她頸根咕噥了一句,白鳳笑出來,又在他臂上拍打一下,“損死了。”面上卻霎時間如春意初融。

詹盛言見漸散的煙氣之中,白鳳只一身珊瑚紅刺金的家常衣裳,臉上本來含妝,但飽經繾綣後業已脫去了大半,反而現出潤膩有光的柔膚本色來,顏容在透窗而入的光照下直是酣妍欲滴。他輕手一扯,把她抱坐在腿面上,“都說歌舞場裏的美人因總是熬夜鑿喪,故爾只宜於濃妝,而不宜於素面;宜於燈前,而不宜於日下,怎麽唯有你這麽受著當頭日照,卻也分外動人?”

白鳳展眸一笑,摸了摸他唇上的兩撇清髭,“你酒還沒醒吧?嘴巴這麽甜。”

“八成還沒,頭疼得要命。怎麽,我酒醒了嘴巴就不甜了?”

“還消我告訴你?就你那臉一板,往那兒一坐,一動不動大半日,活像塊石頭。”

大約是她的錯覺吧,白鳳覺得詹盛言渾身的肌肉都痙攣了一下,但他立即就大聲笑道:“那你足可放心,爺就沒酒醒的時候。大姑娘,去拿酒。”

她推了他一推,從他的大腿上起身,“先別喝了,嶽峰他們還急著見你呢。”

嶽峰和陳七雖是一起被叫進來的,詹盛言卻單單對嶽峰一人發話。即便白鳳已著意熨帖了半天,他還是現出了無限煞氣來,“這麽早趕著撞喪嗎?連爺睡個囫圇覺也要來攪和!最好有個像樣的說法,要不我把你腦袋擰下來。”

但等嶽峰附耳兩句之後,詹盛言的神色就已生變,他小聲問了一句話,白鳳沒大聽清,但依稀好像聽見了“泡子河”三字,當即就心頭一蹦。

詹盛言又與嶽峰耳語一陣,便點點頭,“你們先去外頭等著。”

他叫白鳳替他倒了一碗茶,拿手捧住那蓋碗慢慢吸著。白鳳繞去後頭揉捏著他兩肩,“二爺,有什麽急事嗎?”

“沒什麽事,”他放下茶,笑著拍拍她的手,“我餓了。”

因為客人們全都是起居無節,一天十二個時辰隨時有可能傳飯,所以懷雅堂的小廚房從不封爐,非但常吊著一鍋雞湯、一罐燕窩,其余一概的水陸珍肴、鹹甜點心全都是現成的,說開飯立時就能開出飯來。白鳳要了幾道詹盛言喜歡吃的精致小菜,又特地叮囑送一味熬得濃濃的海參小米粥上來,硬逼著他全喝光,“酒太傷胃,也得拿米湯養一養。”

喝過粥,他就說要出門一趟。白鳳早有預料,且知道問也白問,便很利索地伺候他穿衣登靴,“你晚上還來不來?”

“‘那邊’不叫你,我就來,”詹盛言自己搭好了腰上的玉鉤子,就匆匆起行,“你頭都還沒梳呢,別送了。”

白鳳依然送到了廊外,那一頭嶽峰緊隨著詹盛言,她在後面悄悄一扯另一個俊仆陳七的腰角。陳七還沒回過頭,已馬上一撥手護著那兒,好似很提防著人碰他似的,待一瞧清白鳳,紅了一紅臉,住腳悄聲問:“姑娘可是有吩咐?”

白鳳見他反應甚大,只當他人在年少,不慣於和女人接觸,無非一笑,也掐著聲兒道:“公爺如果又是去泡子河,你可好生看住了,我重重賞你。”

她對泡子河如此敏感,是事出有因。詹盛言除了愛飲酒滋事以外,還有一樁經年惡習:三五不時地攜幾壺烈酒,獨個跑到東城泡子河河邊的樹林子裏,一邊喝一邊縱馬狂奔,前一陣喝暈了摔下馬直滾進河裏頭,若非他的坐騎有著非凡靈性,將他從河水中拖出來,他竟就溺死了。所以白鳳一聽見“泡子河”就心驚膽戰,卻也不敢多說,那一回說急了,詹盛言並不和她吵,但接連銷聲匿跡了五六天。白鳳怕惹得他又同自己鬧冷戰,只好退而關照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