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萬艷書 上冊》(11)(第5/8頁)

陳七十分通情達理道:“姑娘對我們公爺關懷備至,小的怎敢不盡心?”

“陳七,再磨蹭打斷你狗腿!”

詹盛言在樓梯口叫起來,陳七忙和白鳳行個禮,拔腿就跑。

白鳳迎著樓欄向下望,一直目送著詹盛言遠走,這才掉頭回了房。她也不梳妝,卻挑揀了幾支紅參,一一去掉蘆頭,親手泡進幾壇紹興酒裏頭。“憨奴,你盯著人把這幾壇子藏到小閣樓上,別叫我那位饞爺又給刨出來,還要放一個月才能喝呢。”

憨奴應下來笑道:“姑娘吩咐我們就是了,自己再進去躺一會兒吧,何必親自動手做這些下人的微末功夫呢?”

酒香駘蕩中,白鳳低顏一笑,“我就是喜歡為‘他’做這些。”

她一直像是活在一座沒有下場門的舞台上,這一邊是紙醉金迷、驕奢淫逸,那一邊是幕後的陰暗和淩亂,她擅長在台前用笑眼和腰肢使男人們熱血沸騰,也同樣擅長在燈火的背後幹冷血的勾當,然而她最最喜歡做的卻只不過是這些瑣碎的、愛的小事:用自己刷指甲的小毛刷細細刷拭方才為他剃須所用的銀剃刀,用沉香熏過的清水洗凈他那把象牙梳,把他換下的衣裳在衣架上展平掛好……她一邊做,一邊想起不知道什麽時候瞥見過一眼的《女誡》《女訓》,或者是《女則》《女論語》……反正都一樣,那裏頭寫著的也全差不多:女子該烹五谷、縫衣裳、孝順公婆、服侍丈夫,晝為之升冠著履,夜為之寬衣暖被,遞茶送水,舉案齊眉……白鳳想象著這才是她的生活,把一雙眼想得濕潤又明亮。

憨奴瞧著女主人忙碌的身影,不禁笑出了聲來,“姑娘,誰也不會拿這三個字來形容你,可每回你替公爺打理這些,我只能想到這三個字。”

“哪三個字?”

“傻丫頭。”

白鳳笑著啐了一口,疊起手間的一雙男襪,“你才是傻丫頭。”

她往外頭的陽光一望,恨不能直望到泡子河。

泡子河就是元代的通惠河,上遊直通大內的金水河,流經內城的河段有三裏多長,被叫作“泡子河”。河兩岸的傅家東園、傅家西園、方家園、房家園……都是京城有名的園林,更有被稱為“天下第一園”的如園,八十多年前,攝政王齊奢專寵名妓段青田,就曾把這裏當作金屋藏嬌的所在,足可見這一段河道的景致之美。

就在如園北邊沿河的長墻外,有一大片青青郁郁的密林,還有些楓樹雜在其間,詹盛言與二仆一路馳馬到了林外,忽地勒馬向陳七道:“我突然想起來太夫人前兩天打卦測字,非說我今日會在河邊跑馬出事,你替我回府告訴一聲,就說我只是來這兒散散,絕不縱馬亂跑,嶽峰也跟著,叫她老人家不必擔心。去吧,完了也不消回來伺候。”

陳七應一聲,撥馬走開。

詹盛言直等那一人一馬只剩下一個小黑點,才向嶽峰揚了揚下巴,按轡疾行,鉆入了樹林。

鉆行了一段,但見密密的槐柳間立著兩排蒼老柏樹,穿過這小路,豁然就是一片林間空地,空地中央等著兩個人。詹盛言翻下馬,緊緊盯住了其中一人,另一人則微微笑了,“公爺,驚著你了?”

乍然風起,娑娑的樹響將詹盛言的回答掩過。就在這一陣又一陣的秋風間,三人低語傾談,密訴良久。金黃的陽光如沙子般自樹梢一把把瀉下,落在他們的頭發和肩膀上,是時光的沙漏,點滴漏盡。

一眨眼已是正午時分,詹盛言與那二人一一作別,正解馬欲行,馬卻焦躁地揚首嘶叫。他這坐騎是純種的大宛紫骍馬,極通人性,因之詹盛言立時就心生警惕,將目光四面一掃,但看蒼碧的幽林後晃動過一條人影。

他厲喝一聲:“滾出來!”

過了一刻,那人一點點挪出來。詹盛言的身前,嶽峰已將手扣住了腰間的小刀,又倏然放松,“陳七,是你呀!爺不是叫你回府了嗎?”

陳七咽一口唾沫道:“小的回去過了,不過……不過太夫人對爺放心不下,而且早上從懷雅堂出來時,鳳姑娘也囑咐小的務必看住爺,別叫又跑馬出了危險。小的牽記著爺,就又折回來了,遠遠瞧見爺好像在和什麽人說話,便沒敢上前。”

嶽峰偷眼一瞧主子,先自板起臉孔向陳七道:“你沒長眼睛,也沒長嘴巴,才你看見的那兩個人,一個都不許漏出去,懂不懂?”

陳七唯唯答應著:“懂、懂,小的隔著樹林子,都沒看真是誰。”

嶽峰又提起一個笑臉,轉向主人說:“公爺,出來的時候,鳳姑娘的確是拽著這小子嘀咕來著,才太夫人肯定也對他頗多叮嚀。難為他記掛爺的心誠,就饒他這一遭吧。”

詹盛言始終是面色方正,嘴唇嚴緊,此際才淡淡開口道:“那也沒什麽,下次不許再這般鬼鬼祟祟的。對了,太夫人準問你,我是不是帶了那條刻過平安符的三清銅鞭,你可有哄一哄她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