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萬艷書 上冊》(15)(第4/6頁)

白鳳靜等了一時,卻沒等到任何回應。她氣得口鼻扭曲,飛起一足就踢上書影的胸口。書影仰跌在地,又自己支撐著坐起,剛坐穩,上面又一腳,這一腳正踢在溺盆上,盆子飛扣過來,尿水淋漓傾出。

書影只覺頭臉一濕,及至聽見溺盆落地那“當啷”一響,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她兩手打戰地抹掉了垂掛在額前濕漉漉的草紙,一寸寸翻起被撲濕的兩眼,將目光向上投去。

白鳳自高處俯望著腳下的小女孩,夜以繼日的黑牢生活將其原本就嬌瘦的身軀變得更加羸弱不堪,簡直似一抹透明的遊魂。白鳳眼見這遊魂滿挾著復仇的恨意向自己奮力一縱,卻又在半空中訇然消散,化成了一縷輕煙。

侍立在門邊的憨奴趕過來試了試書影的鼻息,又在她人中上掐兩掐,“氣暈過去了,不打緊。”她擦抹著兩手站起,輕嘆了半聲,“姑娘,你這回可浮躁了些。”

白鳳一把推開憨奴走出凈房,咬著牙低聲道:“我能不浮躁嗎?這信多一刻下落不明,公爺就多一分性命之憂。偏這小犟驢死要跟我作對,明明看見了,就是不肯吐口。”

憨奴不敢再吱聲,默候一刻,忽見那頭擺擺手,“你來。”

白鳳向著她貼耳射語,最後道:“小犟驢和那個叫萬漪的交好不是?那就叫萬漪去說,你悄悄在外頭聽著。快去。”

“唉,奴婢這就去。”憨奴一扭身就跑出去。

也就是一盞茶的工夫,書影便在連聲輕喚中悠悠醒轉。她兩臂一舉又要向白鳳撲擊,卻發覺竟已躺回到自己房裏的大通鋪上,佛兒並不在房中,萬漪正切切地眷注著,一把將她攔抱住,安慰道:“書影小姐,你醒了。來,喝點兒熱牛乳吧。”

鋪下燒著火盆,身上蓋著被子,一碗鮮奶又進了肚,書影方覺活過來一些。她定一定神,又把手摸一摸自己的頭發和面頰,尿液已被擦凈了,但遭受的侮辱卻再也擦不掉。她將兩臂一疊,把臉埋進了膝面。

萬漪放開空碗,嘆道:“書影小姐,我真開不了這個口,可已經是火燒眉毛了。鳳姑娘叫我和你帶句話,她說九千歲叫咱們懷雅堂挑個還沒開過苞的小姑娘,送去給一個人‘玩一玩’,天亮後就要從你、我,還有佛兒三個人裏頭挑一個送走。我不曉得你和鳳姑娘間又有什麽過節,總歸她說再給你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你還不肯供出‘那個人’,就把你送去。”

書影猛一下擡起臉,“白鳳親口答應過我,只要我甘心做丫頭,絕不會讓我做妓女的!”

“鳳姑娘料到你會這麽說,她叫我告訴你:‘這不算是妓女,不收錢的。’——這是她的原話,”萬漪見書影又已是癱軟欲滑,趕緊摟住了她的雙肩,在她胸口捋了兩把,“書影小姐,究竟怎麽回事兒?誰是‘那個人’?”

書影倚靠著萬漪,微喘著道:“白鳳不見了一只錢袋,她認定我看見了拿錢袋的人,要我招認。”

萬漪的手停住了,一眨不眨地望著書影問:“那你看見了沒有?”

書影凝神回望著她,先點點頭,復又搖搖頭,“只模糊看見了背影,並沒有看清臉。”

萬漪長長地“哦”一聲,又不無擔心道:“那麽是誰的背影,你可認出來了呢?”

“你別問了,指認賊人是慎之又慎的大事,休要說我單瞧了個背影,就真瞧見了全貌,以我其時餓得兩眼昏花的,夜燈又暗,焉知不會看錯?只圖一時痛快說出來,萬一把汙名栽給了好人,我於心何安?”

“那……那你就照實說,說沒看清,隨便指幾個人讓她們自己問去吧。”

“我也想過,可後來越瞧白鳳的態度,我倒越不敢說了。”

“什麽意思啊?”

“我和你提過吧,前幾天她一整套點翠頭面不曉得叫哪個拿去了,她連問都懶得問。平常別的姑娘借用她簪釵鉺戒,她一概來者不拒,東西送回來少了珠子、寶石,她也不理論。我天天見她花錢像灑水一樣,莫說丟了只錢袋,就是丟了座錢莊,她也不會在意的。可剛剛她盤問我的時候,卻一改那種萬事不掛心的態度,氣急敗壞的。我爹爹總說‘色厲多膽薄’,我推測,白鳳之所以氣成那樣子,實際上是心虛害怕,錢袋裏肯定有什麽她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她那一副酸狠心腸,但凡揪出了嫌疑人,便沒有實據,也幹得出為掩蓋秘密而殺人的惡行。只要想一想當初的玉憐——不過說話輕浮些,命就送在了白鳳手裏——你就知道我絕不是誇大其詞。那你說,我還能不能信口開河來害人?”

“可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難不成你真等著兩個時辰後被送走陪客?書影小姐,還是隨便給鳳姑娘一個名字好了。”

書影似乎打了個冷戰,又陷入了久久的深思,末後,卻音調很平靜地道:“你才不說了?媽媽預備著從咱們三個裏挑一個,我若把人供出來,自己倒逃過這一劫,那不就剩下你跟佛兒了嗎?佛兒是塊爆炭,性子還沒被貓兒姑調教出來,媽媽免不了怕她沖撞了貴客,那送去的多半就是你這天性柔厚之人,我怎忍心讓你受那一份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