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萬艷書 下冊》(1)(第2/8頁)

獵鷹猛一震,揮動起雙翅欲抽打生人。

柳夢齋低喝了一聲,那鷹就乖乖地收翅垂頭,任由白鳳上手撫摸。

白鳳撫弄那鷹一番,贊嘆道:“好威風的家夥,你打哪兒弄來的?”

柳夢齋露出不加掩飾的得意之情,“我自個兒捕來的,熬了五天五夜才熬成,熬得我自個兒都掉了一層皮。”

“你還會這個?都說‘熬鷹’‘熬鷹’,到底是怎麽個熬法?”

“往籠子裏一關,它敢反抗就拿鐵索抽打。剛開始它還和你硬,不吃不喝,嘯叫撲擊。熬上個幾天幾夜,它的毛全掙落了,喙也撞爛了,渴餓得氣息奄奄,一聽見你手裏的鐵索響就嚇得打哆嗦。等耗盡它所有的銳氣和希望,再拿出食物來喂。一旦它肯從你手裏頭吃食,這只鷹就熬成了。”

“這不就是活活地折磨嗎?”

“鷹的秉性自由桀驁,不狠狠折磨一番,怎叫它屈服於人?”

“難道熬過這一回,它從此就屈服了?”

“可不是。”柳夢齋作勢擡擡右手,那鷹馬上就瑟縮不已。他又曲起戴著厚手套的手指在它喙上刮上一刮,鷹即曲頸領受,甚是馴順,“瞧見沒?我雖早把鐵籠和鐵索從它身上撤走了,可它照樣活在裏頭呢,牢牢地記著我既能叫它生不如死,也能喂它水和肉。其實它可比我厲害多了,一抻頭就能啄瞎我的眼,只不過被我嚇破了膽,才把我認作主子。畜生嘛,再聰明,也是蠢。就為了那短短幾日夜的恐懼和薄恩,白白獻上一輩子。”

白鳳攢了兩夜的酒還沒完全醒過來,她渾身都在抽搐著疼痛,心臟像是被關在一只鐵籠裏無望地撞擊,像被一條沾滿了鮮血的鐵索重重抽打。而此刻,柳夢齋——這位最擅長開鎖的妙賊只用一條舌頭就替她打開了她的籠與鎖。她枯澀的發梢新生出閃光的硬羽,雙眼亮起了鷹眼一樣的冷厲鋒澤。

“姐姐?鳳姐姐?”

“嗯?”白鳳方才覺出自個兒在盯著柳夢齋手上那一只牛革纏金絲的手套出神,她聽見了他的呼喚,也聽見了他的狗在吠叫。

他在馬背上搖搖晃晃,伸足蹬開一個勁兒往上撲躍的狼狗,“去,金元寶!不許鬧!”又向白鳳微作一笑,“我光顧自個兒說得熱鬧,姐姐不愛聽這些沒意思的話吧?!”

白鳳賊兮兮、慢吞吞地笑了,“我愛聽,大弟弟,我從沒聽過這麽有意思的話。”

柳夢齋“哈哈”兩聲,策馬讓開了道路,“姐姐喜歡聽,我改日好好講給你聽。這陣子我得走了,還趕著出城呢。姐姐你先通過吧,我叫他們起開。”他朝後揮揮手,又拿腳在馬鐙下亂踹著趕狗,“讓開!金元寶,走!”

朝陽耀著白鳳手上鏤空的珊瑚護甲,把她的笑靨襯得燁燁照人,“去吧,祝你打到心儀的獵物。”

大轎過去後,狼狗金元寶仍在狂吠不已,卻被主人威喝了一句,唬得它馬上耷拉下尾巴小跑起來。後頭的惡仆們也耀武揚威地追隨而上。最前頭的柳夢齋掉頭打馬,又在馬背上回望一眼。

白鳳姐姐也要去打獵了,他猜。

與柳夢齋作別後,方才還響徹在耳際的“死”字就倏然平息,白鳳只聽得見轎外你一句我一句的笑語,永遠裹帶著那些她再熟悉不過的字眼:“婊子”“潑糞”“爛汙”“賤”“臟”“騷”……

“停轎!”她大喊,向服侍在側的侍女們揚揚下巴,“下去和轎班說,叫他們掏出鞭子來,誰聚在轎旁窺視議論就抽誰,往死裏抽,抽死了算我的!”

白鳳的轎夫們原是尉遲度所遣,均為身負功夫的護衛,得令便將轎子暫放,三十二名壯漢一起抽出大刀和鞭子,四散驅趕人群。

一陣哭爹喊娘後,街市歸於平靜,大轎再度上路。白鳳拿手攏了攏座下香爐裏升起的龍涎香,濃厚的白煙後,她緩緩擡起了眼皮,兩道凜然的眸光直射而出,似開弓的利鏃。

回到走馬樓時還不到中午,憨奴捧著帶傷的臉面迎上前,“姑娘,才珍姑娘著人過來了,說姑娘回來就去叫她,她要和姑娘說說話。那奴婢去叫她?”

白鳳妙目流光,微微一笑,“不必,妹妹身子弱,何必煩她走一遭?她找我,我就去。哦對,你把剩下那半壇子酒給我拿來。”

憨奴一愣,仔細端詳著白鳳的臉龐;她從沒見過白鳳從尉遲度那裏回來後會有這樣的表情,雖然她根本說不清那是什麽表情。

白鳳獨自拎著昨日余下的那半壇竹葉青,徑直去往細香閣。她穿過翠竹森森,只見小樓上下多出了一批侍衛,她認出了其中幾個,全都是安國公府的人。白鳳心中一跳,先只當詹盛言也在裏頭,遂沒叫通報就排闥而入。屋子裏卻只有珍珍與書影在對坐著談話,書影一下子跳起來,又囁嚅著喚了句“鳳姑娘”,即低首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