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樂章

我的世界早已長滿了枯草。終於有一天美夢成真了,它向我張開了墨丘利白色的翅膀,帶著我,飛離了這片無窮無盡的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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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裴曲曾經失蹤過四天。

接到裴曲的電話以後,已經急到快發瘋的裴詩立刻趕到泰晤士河旁。

那一晚,大本鐘無聲地旋轉。

倫敦像是一座華麗而巨大的墳墓。紫光四射的古老塔橋,也變成了富麗堂皇的墓碑。

泰晤士河中流淌的,仿佛是靜止的時間,與漫漫歷史的長流。河風陰冷,像是可以穿透皮膚,直接刺入骨髓裏去。

從台階上方往下看,最後一艘遊輪緩緩停在了岸邊,一群穿著典型英倫龐克風的鬼佬從遊輪上跳下來,其中一個還拉著一條系著項圈的狗。他們吹著口哨,互相擊掌,然後快步逃離了那艘遊輪。

遊輪餐廳裏從廁所裏走出了熟悉身影,裴曲虛弱地靠在門板上。

裴詩三步並作兩步跑下台階,幾次差點跌倒,才終於上了甲板。結果剛要上去,工作人員就出來阻止她:

“I do apologize young lady, but you can only wait for him here.”

她和工作人員幾乎大吵起來,最後還因為想強行進入被推開。她急躁地從甲板上跳下來,順著窗口往裴曲的方向跑,並大聲叫著他的名字。

過了很久,裴曲才看了她一眼,趔趄地走出了船艙,看著她:“姐。”

他身後對面的河岸上,大本鐘沉悶地敲響。

工作人員們上了鎖,陸續離開了。

泰晤士河上呼嘯而過的風仿佛撕裂了黑暗,同時也揚起了裴曲兩鬢軟軟的碎發。當時天已黑了,她並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即便站在如此真實的金棕色哥特式建築下,她的弟弟也好像變成了透明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掉入身後黑色的長河中……

但他沒有消失,只是慢慢地走下來,輕輕地笑了:

“姐,我們回家。”

裴詩檢查過他的身體,發現他身上除了一些小擦傷,並沒有什麽大傷。裴曲說他自己是被打劫了,所以心情有些不好,回家也是把自己鎖在屋子裏就再也沒有出來。

直到半夜,裴詩從噩夢中驚醒,才恍然回想起那些鬼佬的動作,提著一整顆心沖到了裴曲的房間。

她拍了拍門:

“小曲!”

沒人回答。

“小曲!!”她又拍了拍門,發現還是沒回聲後,幹脆拿鑰匙開了門。

她看見他背對著自己坐在陽台上,身上沐浴著倫敦白色的月光。聽見她的聲音,他轉過頭來,眨了眨眼:“姐,怎麽了?”

裴詩松了一口氣:“今天那些人……他們只搶了你的錢?”

“嗯。”裴曲又一次轉過身去。

但是,她卻透過細微的光,看見他脖子上有一圈紅色的印記。後頸上的顏色更深一些,就好像是被人用東西套住脖子拖拽過一樣。她知道裴曲的心情不好,所以當時並沒多問。

第二天,裴曲表現得很正常,除了話比平時少一些,一個人待在房間裏的時間更多了,也沒做別的事。

一個星期過後,她帶著他去為證件拍照。

當攝影師拿相機對著他的時候,他慌亂地按住了脖子,像是看見獵槍的動物一樣,手足無措地躲開了攝像機的鏡頭,站在一旁渾身發抖。當時察覺情況不對,裴詩就放棄了拍照,然後帶他回家。但回去無論她怎麽問,他也還是一語不發。

又過了幾天,裴詩收到一封匿名信。打開厚厚的信封,她徹底傻眼了——裏面全是裴曲照片。

照片裏他沒有穿衣服,脖子上系著狗項圈被人牽著,嘴裏含著骨頭,和一條狗並排坐在一起。因為皮膚白皙,所以渾身被踢踹的傷痕看上去觸目驚心。正面、側面、上方、下方……照片從不同的角度拍攝,他擺著不同的姿勢,卻沒有一個姿勢像個正常的人類,甚至連眼神都是黑黑的一片空洞。

裴詩當時整個人都傻掉了。

照片上的人不是別人,是她在這世界上最心疼、最重要也是唯一的至親。

“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你?”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們……他們還對你做了什麽?”

所有問題,沒有一個得到了答案。裴曲只是麻木地,像是聽不懂她的話一般,呆滯地看著她。

後來她帶他去咨詢心理醫生,醫生說他患上了深度抑郁症,精神狀況很糟糕,需要人天天陪伴,配合藥物治療,不然再這樣下去,很可能會想不開自殺。

聽完醫生的話,裴詩看了一眼坐在墻角的裴曲。

記憶中小曲在醫院呆呆望著她的模樣,是永遠不會消失了。

每次想到那個場景,裴詩都會覺得心都快碎了。

此時此刻,夏娜拿著小提琴,從當晚最為轟動的一場表演中回到了後台。她穿著高級定制的晚禮裙,一副不可一世的高傲模樣。裴詩看著她,多年心疼的感覺瞬間化為了憤怒——打從出生起,就包括自己的手廢掉之後,都沒有如此憤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