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樂章(第5/6頁)

“你可以得寸進尺。”森川光還是背著手,“不過,因為這個禮物你會很喜歡,所以不可以偷看,要先把飯吃完。”

“是什麽東西,這麽神秘……”裴詩眨眨眼,還是老老實實地吃飯。

其實她並沒有太好奇。就組長親自下廚為她做飯這一點,已經讓她很感動了。

她一邊和森川光聊天,一邊很耐心地品嘗著每一塊食物,不時還喝上一口熱騰騰的綠茶,大概吃了快半個小時,才把食物解決了一半:“啊,好飽,好好吃。剩下的晚上吃吧。”

她笑盈盈地把蓋子放在便當盒上,剛放在地上,卻看見床上又多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把嶄新的小提琴。

這一瞬間,所有的好心情煙消雲散。

裴詩看著那把琴,盡量保持若無其事的樣子:“哦,這就是第三份禮物麽?”

“嗯。”

森川光同時遞過來了長長的琴弓:“雖然音色不是最好的,但這把琴很輕巧。”

看著他清遠的眉眼,裴詩並不想在這種時候破壞氣氛發脾氣,只是默默地把琴擺在了床的另一邊:

“我知道了,謝謝森川少爺。我會好好收藏的。”

“你不用收藏。今天我問過醫生了,你可以試著拉一下。”

這一刻,裴詩非常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停了一下。

她快速地擡頭,握著小提琴的手驟然收緊:

“你……在說什麽啊?”

“很抱歉到現在才告訴你這些。因為剛開始連醫生都不確信你的手是否能恢復,我怕讓你抱了希望再失望會更加難受,所以一直隱瞞著……”森川光頓了頓,“我先出去,你一個人試試吧。”

冰冷的門打開又關上,單人房間裏只剩下了雪白的床,雪白的被子,雪白的墻壁,雪白的病號服……好像房裏唯一的色彩,就只有裴詩漆夜般的黑發,鮮紅的玫瑰花,還有床上深棕色的小提琴。

窗外吹入的風,吹散了窗簾和脆弱的玫瑰。花瓣像是赤紅的雪,淩亂地飛舞在房內。

裴詩將頭發別在耳後,伸向琴弓的手又一次縮了回來。手心微微發汗,她只是靜默著重新打開餐盒,又吃了幾口蟹肉。

她不是害怕疼痛的人。

哪怕是死亡的痛苦,她也不怕。

可是,她卻害怕這個不斷重復的噩夢——伸手舉起小提琴,卻再也沒辦法演奏出任何旋律。

這就像是被深愛的人拒絕後,就從心底害怕再看見他。

裴詩麻木地吃著剛才還贊不絕口的料理,這樣聽著時鐘又滴滴答答流走了半個小時。

終於,她放下筷子,拿起了小提琴和弓。

——“小曲,你看什麽?有什麽好看的?滾出去!”

——“叫你滾出去你聽不到麽?我拉不了琴了啊,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永遠拉不了小提琴了,我的手廢了啊!!”

——“砰!”“錚錚錚!”

手出事後的一年裏,她摔碎了七把小提琴,其中有一次琴弦斷了彈到她的臉上,當場刮出了一條深而細的紅痕,到現在下巴上還留著一道淺淺的白色傷疤。

自己曾經像是被長矛刺傷的獸,在無人的森林中狂奔著,無助地哭號著。

可是,沒有人能拯救她。

失去的手,連帶夢想也一起連根拔起,離她遠去了。

她花了那麽多年的時間,終於漸漸淡忘了那種將自己融入音樂的感覺。所以,不論是任何人讓她接觸樂器,哪怕是Ricci夫人的邀請,她都統統冷漠地拒之門外。

不想回到那種無助瘋狂的狀態。

她寧可冷漠而平凡地活著。

可是,這一刻,她還是沒有忍住。

她以為自己早已死了。現在森川光卻告訴她,她可以重生。

真的可以有期待嗎……

肩托早就架上了,琴也是早就調好的。

把小提琴架在鎖骨上,用下巴輕輕壓住。裴詩歪著頭,像是個小提琴新生一樣,用很長時間把它調整到合適的位置,用左手握住右邊的側板。她的手心很熱,因為緊張流了很多汗,把面板都打濕了。她再伸出中指,在E弦上小心翼翼地撥了一下。

——這個動作,她曾經試過幾百次,幾千次。

但最後的結果,往往是手臂無力地垂下,又將小提琴狠狠地摔出去!

那一聲撥弦,音色清脆,回聲繚繞。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拖延時間,她又花了很長時間去調音,再撥弦。過了幾分鐘,她才顫抖著手指,把指尖放在了E弦上。隨著手臂的擡起,痛感像是撕裂骨肉一樣竄下來。

但是,她卻因為這種明顯的疼痛激動得渾身發抖。

——她的手開始痛了!

死去的手是不會痛的,只會像屍體一樣垂下去——只有生命才會衰老,只有生命才有痛感,只有生命才敢反抗命運!

像是害怕這是一場夢,裴詩很小心地擡起手,忍著劇痛握起琴弓,把它放在琴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