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樂章(第3/6頁)

這首曲子開頭風格沉重悲愴,所以大部分小提琴家總是會微微弓著背,用一種被折服的姿態演奏它。

裴詩卻像是一座無動於衷的塑像。

她把開頭五十二個獨奏音節都拉完了,但至始至終都只是微微側著頭,眼神冷漠地震撼著整個音樂廳。

聽著《茨岡》,許多音樂愛好者都不由想起了諸多久遠的名曲。因為這首曲子距離現在只有百年的歷史,但是,它的曲風不僅汲取了匈牙利舞曲的狂熱風格,還模仿了帕格尼尼、薩拉薩蒂的高難度炫技風格。

那種引發人們強烈懷舊情緒的,盛極一時的十八世紀古典浪漫主義琴曲。

就像我們進了電影院,忽然看見小時候最喜歡的動畫片被改編成了精致的3D大片。驚喜的同時,卻會更想念那個時代久遠的動畫片。

隨著曲子的推進,眼見《茨岡》的旋律開始變得輕快,鋼琴手也開始彈奏流暢歡樂的前奏……

大家都在期待著《茨岡》的第一個□。

但是,他們等來的卻不是吉普賽人歡快奔放的音樂。

傳入耳膜的,是魔幻的、靈動的、充滿生命力的旋律。熟悉而充滿張力的音節,接連不斷地從裴詩的指尖流出。

別說其他人,就連夏娜的心跳都不由隨著這段音樂加快了速度。

——帕格尼尼的《La campanella》!!

先用《茨岡》喚醒大家對古典音樂的懷念,再用華麗的姿態展示出那個時代最偉大小提琴家——她最擅長的帕格尼尼!

她幾近完美的演奏技巧,已經完全填補了只有一個鋼琴手伴奏的缺憾。

在場有很多人只是沖著夏柯兩家名號來的,並不懂古典音樂,但已為她如夢似幻的演奏方式折服。

連聽這些曲子到耳朵生繭的韓悅悅,都驚訝到了目不轉睛的程度。

她一向不喜歡古典樂,可是……

裴詩的演奏速度太快,轉變也太快。

當家還陶醉在帕格尼尼燃燒一般的音樂中,她已迅速轉回了《茨岡》後期一段令人眼花繚亂的左手撥弦片段中。

然後她停下來,讓裴曲彈灑脫地伴奏,她再加入。

沉重卻充滿張力的獨曲,在鋼琴規律的伴奏下,卻像是任性的火精靈一樣,一陣淩亂地拉奏中忽然停頓。

她握住琴弓,重重地用右手食指撥了一下弦!

她迅速地換回擦弦演奏,曲風繼續毫無變化地淩亂進行。

可是,那一下撥弦卻擾亂了聽眾們的心。

旁邊一直在和兒子發短信的周太太,竟然都忘記了手裏還拿著手機,自言自語道:“媽呀,我聽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另一位貴婦也喃喃道:“這女孩的手簡直不像人類的手。”

可是,《茨岡》卻以未完成的姿態刹了車。

若說之前觀眾還有心情點評,到最後一首曲子的時候,就都已再說不出話。

一段寧靜憂傷的片段,配上了一根弦長長的顫音結尾……

這是巴洛克音樂最充滿傳奇色彩的曲子,來自於小提琴家塔蒂尼的一個夢。

塔蒂尼性格叛逆,荒廢了學業,又和紅衣主教的女兒鬼混,最後被父親與主教驅逐,躲到了修道院裏避難。一個晚上,他夢到了魔鬼在他的身邊奏樂,便誕生出了這首帶著邪氣宗教意味的小提琴曲——《魔鬼的顫音》。

前奏過後,裴詩直接演奏了這首曲子的精華所在,第三樂章。她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了那個時期短促、激烈而極盡奢華的風格。

像是大浪淘沙中的碎貝沖上海岸,像是月光下淹沒了孤城的風雪,像是世紀戰爭前被戰士吹響的號角!每一個音調都直直地撞在人的心房,讓人呼吸越來越急促,甚至完全停止呼吸!

韓悅悅不曾如此清晰地聽見自己心臟怦怦亂跳,隨著一波高過一波的曲調而渾身緊繃,緊緊握住雙手。

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現代音樂確實已是藝術歷史的冬季,萬物死亡。

可是,冬季過後,往往很快是春暖花開。

深藍色的樂曲末尾,令人想起了蒙特利松林的蝴蝶樹。

大片的藍色蝴蝶一如飛蛾撲火,覆蓋了所有的枝幹,像是要將樹的軀幹侵蝕一般,散發著臨近死亡的美麗。

終於,她微笑著結束了最後一個音節,唇如烈焰,靜靜地面對著台下詭異的死寂。

夏娜微微張口,談不上是驚慌,還是恐懼。只像是龐大的暗影,在某一個死寂的夜,將她整個人一口一口吃下去,直至屍骨無存。

夏承司靠在座椅上,抱著雙臂,冷漠地看著台上的女子,半邊深邃的臉孔沒入黑暗中。

十多秒後,場內才爆發出如雷轟頂的掌聲。

裴詩的小提琴,任何樂器都無法取代,就連有樂團合奏的鋼琴也不可以。

只是,演奏台中央站著的,好像早已不再是裴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