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瘋症(第2/3頁)

因為王瞻的緣故,裴望初親自去祭拜了王鉉的屍首,吩咐仍以三公之禮厚葬,善待王氏親眷與族中弟子,並親自寫信給王瞻告知此事。

他沒有急著入主洛陽宮,而是策馬前往嘉寧公主府。

朱門上的椒圖銜環落了一層灰塵,公主府裏空蕩蕩的,積雪壓著枯葉,一眼望去,連個腳印都看不見。

胡人闖入洛陽後,曾在各處燒殺搶掠,嘉寧公主府也未能幸免,滿地瓷器碎片,門窗都被毀壞,金飾玉器被摳下來偷走,就連主院上房裏的金綃帳都被扯爛了。

裴望初伸手將堆在榻上的雜物清理掉,抖落一席灰塵,又拿來帕子,將床頭檀木鑲刻的鏤飾一點點擦幹凈。

猶記兩年前,此榻間的無邊風月,人影纏綿,曾透過金綃帳落在檀木鏤刻上。嘉寧公主枕在他肩上睡得沉,他悄悄勾著她的長發,目光徹夜在床頭的鏤刻間遊動。

在天授宮深研丹道的那段日子,身如夢中,夢如眼前,常常見到這一幕,這檀木鏤刻的祥雲紋路,早已在無數次的輾轉想念中,深深印入了他的腦海。

“洛陽宮不著急進,先將公主府收拾出來,最近我先住這兒,”裴望初對跟隨身邊的小道童道,“鄭君容呢,他還有多久到洛陽?”

道童答道:“回宮主,昨夜收到鄭天師的飛鴿傳信,說是最早明天晚上能到。”

“明天晚上……知道了。”

得知裴望初已入主洛陽,收攏王鉉的殘余軍隊,蕭元度很快也傳了信來,願以就地遣散黃眉軍為條件,換取謝端靜。

這已是極大的妥協,但裴望初並未立刻同意,淡聲道:“他想見太妃,讓他自己到洛陽城來。”

謝端靜暫居洛陽宮中,入洛陽城意味著卸甲縛手,任人宰割。王鉉的下場在前,蕭元度的部下紛紛勸阻他。

“不敢來?那就耐心等著吧,”裴望初靠在謝及音最喜歡的貴妃椅上,輕聲嘆道,“畢竟這世上的燕儔鶯侶,從來是得之難,失之易,人人如此。”

鄭君容風塵仆仆趕到公主府時已過子時,裴望初尚未安寢,正披衣坐在燈下,一邊處理事務一邊等他。

鄭君容向他執弟子禮,“鹿鳴山中已安排妥當,聽說宮主要入主洛陽,我便趕過來了。”

“你來的正是時候,我需要動用天授宮在大魏的所有眼線,尋找嘉寧殿下的下落,”裴望初將請他稱帝的書表擱到一旁,揉著額頭嘆息道,“眼下的洛陽,我實在是走不脫。”

鄭君容覷著他的神態,輕聲問道:“這是頭疼又犯了嗎?”

裴望初不以為意地嗯了一聲,“已經一個多月了,這樣也好,疼好歹算個出處,不然總是積在心裏,我怕還沒找到殿下,自己就會先出事。”

鄭君容嘆氣,“還是該請太醫看看。”

“以後再說吧,”裴望初並未放在心上,鋪開一張羊皮地圖指給鄭君容看,“我研究了一下,建康與洛陽之間,這幾個地方最容易藏身,你先去徐州,然後是並州、淮安……明處懸賞,暗中探訪,千萬仔細。”

鄭君容收起地圖,鄭重點頭,“我記住了。”

“你今夜就歇在公主府中,明天一早便走,讓岑墨跟你一起去。”裴望初道。

鄭君容席不暇暖,第二天一早就動身前往徐州,一旬之後派人遞信回洛陽,說崔縉確實帶著嘉寧公主到過徐州,但那已是半個月之前的事了,如今他們早已悄悄離開,不知下落。

裴望初聞信後暴怒,目現赤紅,拔劍闖入崔家,要拿崔夫人和崔縉的幾個哥哥為人質,誘崔縉現身。

“把他們都綁在木車高柱上,沿徐州一帶遊街,崔縉若是還不肯現身,就把他們當街一個一個挫骨揚灰,我就不信他真能無動於衷,躲藏一輩子……”

他覺得自己有些抑制不住的瘋症,極端的恨和無能為力的焦灼將他體內的丹砂之毒逼到了極致。

他從前分明是最恨牽累無辜的人,裴氏闔族三百人骨肉尚未銷盡,恨意尤烈,如今他卻要步謝黼的後塵,什麽無辜,什麽罪不至此……他只恨不能讓崔縉切膚如割,親手活剮了他。

所幸鄭君容比他理智,並未對嚇成了鵪鶉的崔家人做什麽,只將他們押入別院看管。

他寫信勸裴望初道:昔年宮主教我,謀事先凈心,去可欲方見真宗。今將戮崔氏闔族,欲泄無能之恨也?欲尋嘉寧殿下也?若為前者,從謙不勸,若為後者,則望宮主三思:殿下若明珠之器,崔縉乃旁伺之鼠,鼠近於器,投之則有傷器之患。

裴望初收到信後默然良久,他屏退了正在商議稱帝事宜的眾人,一時覺得心中疲憊難以撐持,命人搬來數壇烈酒,獨自在公主府上房琴齋中醉到不省人事。

府中的梅花因疏於打理而肆意生長,疏落縱橫,月移花影落在臉上,恍恍若玉指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