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憐憫(第2/3頁)

鄭君容訝然,“難道殿下心中就沒有怨忿嗎?”

“沒有。正如朱砂不改其赤,明月不改其清,她只記得要朗照四方。”

裴望初忽而一笑,頗有些自嘲的意味,“也正是因此,她想要離開我……她大概覺得,我已是大魏新帝,受人擁戴,不再需要她的庇護了。”

這句話在心中盤桓了許久,說出口時仍覺十分悵然。

他近來常夢從前,那時為了做戲給謝黼看,他常常跪在院中鵝卵石小徑上,殿下會偷偷塞給他兩片護膝,看到他膝上青紫積淤時,也會心疼得直嘆氣。

他在公主府中挨過的每一鞭子,殿下都記在心裏,她曾為他抗爭過,為他落過淚,曾緊緊擁著他,乞求他活下去。

身在夢中的人總是不知好歹,如今他再想要這一切,卻是不能夠了。

“你不理解也沒關系,這是我與殿下的私事,我說與你聽,只是因為無人可訴,積在心裏總不得解脫,”裴望初垂目一笑,“我找你來,是想讓你住到洛陽宮,為我煉制丹藥和五石散。”

鄭君容聽罷擰眉,“丹藥和五石散?前宮主死後,你不是已經戒了這些東西嗎,如今為何又提起來?你明知這些東西有多傷人。”

裴望初道:“世上傷人的東西太多了,我不過是兩權相害取其輕,你放心,我有分寸。”

“你想以此逼殿下留在洛陽?”鄭君容嘆氣道,“你別忘了太成帝是怎麽死的,殿下她一向不喜這些東西,若她知道你暗中服食,一怒之下反而與你斷絕情意該怎麽辦?”

裴望初輕輕搖頭,“我就是打算讓她知道。我也在賭,賭她對我的情意會勝過她留下的負罪感,賭她會憐憫我。你若不肯幫我,我也能找別人,只是煉出的丹藥把握不好成分。”

鄭君容思忖許久,無奈問道:“宮主心意已決嗎?”

“別無他法。”

“那好吧,我聽令就是,”鄭君容看了眼案上亂作一團的棋局,嘆氣道,“嘉寧殿下落在你手裏,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於是鄭君容在洛陽宮中設煉丹房,架起煉丹爐,開始給裴望初煉服食的金丹和五石散。

他也曾勸裴望初以假亂真,意思意思就行,裴望初卻道:“以此種手段逼殿下已是下作,我不想再騙她,也承受不起一旦被她知道真相的後果。屆時恐非三五年,她怕是要一輩子都不理我了。”

鄭君容心中感慨,也不知是他天性如此還是丹藥影響,屬實是太過偏執。

二月二十四日,距離新帝登基只有兩天,一切行儀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

尚衣局內為皇後袞服晝夜忙碌,尚書省也因接了要同時立後的密詔而忙到頭滾地,洛陽城裏流言四起,唯有嘉寧公主府中一片平靜,就連識玉也因忙著打點行裝而多日未出府邸。

謝及音閑來無事,學著用紅繩編了一些玉佩穗子,從中挑選出最周正的一個,打算送給裴望初。

識玉卷起門下的珠簾,嘟囔道:“新帝這幾日也不知在忙什麽,已經兩天沒見人了,您馬上就要離開洛陽,難道他心中就沒有不舍?”

謝及音把玩著手中的穗子,“登基大典在即,他也有許多事要忙,放心,臨走之前,他肯定會來送一送。”

話是這麽說,但她心中也隱約有失落。兩天以後,洛陽城裏最熱鬧的日子,也是公主府裏最空蕩的時候,只是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縱然咽淚裝歡,也不能叫他為難。

是夜,弦月初升,公主府中次第亮起燈盞。

裴望初走進主院時,謝及音正在廊下逗貓,見了他眼睛一亮,招手道:“七郎!”

仿佛一陣清朗的暖風拂過心上,裴望初心中一軟,走上前去。

“你是生病了嗎?怎麽兩天不見,臉色這麽差……”

謝及音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冷冰冰的,像一塊無瑕的涼玉,見他唇上也沒有血色,忍不住皺眉道:“莫不是這幾日太累了?”

裴望初握著她的手,低聲附和,“嗯,大概是沒睡好。”

謝及音嘆氣,“今夜歇在我這兒吧,有什麽事讓尚書省去忙,好好睡一覺,我幫你按一按頭上的穴位。”

裴望初聞言擡眼,目色深深地望著她,似有三分笑意,“殿下是在邀請我嗎?”

謝及音面色微紅,悄悄擰了他一下,“我是叫你休息。”

“不妨事。”

謝及音突然被淩空抱起,石榴色的長裙在空中劃過半圈,阿狸跳起來去抓她,卻撲了個空。

她埋靠在他懷裏,聞見他衣上有一股微苦的清香,有點像檀香,卻不及檀香甜膩。這味道隱約有些熟悉,她正恍惚思索間,吻覆了上來,帶著幾分與往日不同的懇切。

環佩叮當落了一地,春風裏,紅帳輕搖,夜色如酥。

待雲斂雨收,裴望初起身穿衣,謝及音蹙眉看著他,他柔聲賠罪道:“洛陽宮裏還有急事,我今夜要趕回去守著,恐要怠慢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