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憶風流

◎舊夢丟難掉◎

“像?像誰?”

女修倏然挑起了眉毛。

這語氣帶刺, 似曾相識。莊不度不禁擡起眼。

嬌嫩粉潤的桃花抵在他視野的下方,變得霧蒙蒙的;越過霧蒙蒙的花影,就是那女修的面容。原本清晰的臉, 因了花影的朦朧,就好像也模糊起來, 變得和回憶中更像,更像……直到一模一樣。

“姐……幼……”

那個名字就抵在唇邊,一直在,卻無論如何吐不出來。

大約是因為飲了靈酒的緣故, 讓他的頭腦有些混亂, 才更加分不清現實和過往。他只能盯著她,恍惚地想, 她們那麽像;模樣也像,不悅時的揚眉也像。就仿佛那不遠處的從來不是別人,而是一直在他記憶中的人……

不。

莊不度用力閉目。

他悄悄咬了一下嘴唇內側, 直到血腥味彌漫在整個口腔, 他才終於能重新睜眼。

“……雲道友。”

他露出一個微笑,又指了一指身旁。戲台上,那陀螺靜靜待在那兒;燈籠的浮光落下,給陀螺拖出了黯淡的影子。

莊不度放下花枝,笑問:“對這個,你有什麽想法?”

陀螺……?

雲乘月當然看見了那只陀螺。

空蕩蕩的戲台,會動的就只有一個莊不度,還有一只剛剛才靜止的陀螺。

看看含笑的青年, 再看看那只陀螺, 雲乘月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有話直說麽……欲言又止的, 好麻煩。不就是像母親麽, 這也很正常,畢竟我是她血緣上的親生女兒。這沒什麽不能說的。”

她骨頭裏那股怕麻煩的懶勁兒又冒了上來,聲音裏便帶上了一股不大認真的抱怨,又顯得有點促狹。

“莊道友,我不大清楚你是敵是友。”雲乘月有話直說,“不過我們能不能商量一下?如果之後有空,你能否和我講講母親當年的事?”

“我……?”

莊不度愕然:“你應該看見清曦對你的態度了罷?”

雲乘月說:“看見了,也聽說了母親曾是被莊家養錯的孩子。”

莊不度沉默了一下,說:“是。那你為何還……”

雲乘月誠懇道:“我就問問。能成就成,不能成算了。”

畢竟……如果問兩句就能問出來,不就省心太多了麽。

莊不度一時愣住,半晌說不出話。他盯著她,漸漸眼神變得有點奇怪。

雲乘月也被他看得挺奇怪。她等了一等,沒等來回應,就又問了一句:“莊道友?”

她自忖,自己語言溫和、態度友善,很可以厚著臉皮自我評價一句“不卑不亢”,無論如何不該被見了鬼一樣瞪著吧?

這時,莊不度卻忽而失笑。

“現在又不那麽像了。”他笑著搖搖頭,再搖搖頭,聲音中止不住地流露惆悵,“她……她看上去開朗愛笑,其實慣來把很多話藏在心裏,所以到了後來,我們什麽都不了解……”

“不了解?”

莊不度卻住了口,像是覺得自己說了太多,只又微微搖頭:“我答應過她,不再與任何人提起過往。”

他不再多言,仰頭用力再喝一口酒,像是用酒壓下所有不能出口的心緒。繼而他隨手扔開酒壺,就重又成為那不著調的艷麗貴公子。

“噢,好吧。”

雲乘月有些遺憾,卻也並不勉強,只禮貌道:“那麽,莊道友,接下來就承讓了。”

“承讓?讓你讓你,我對修行可沒興趣,如果不是被人逼著,誰耐煩跑這麽遠來折騰。”

莊不度支撐著站起來,沒骨頭似的,再伸個懶腰,又一攤手——桃花花枝一顫,四周靈氣翻湧,竟帶出些許文字氣息。

“修行無聊,書文也無聊。難得這幻境還算知情識趣,倒是懂得點玩樂的滋味。”他笑道,指著陀螺,“看來這就是幻境給你我出的第一道題。雲道友,我雖然比你年長,但天賦可遠遠不如你,就腆著臉先試一試了。”

不待雲乘月答話,他再一抖手腕,手中桃花枝竟然化為了一支筆。只見其筆鋒毛色透明、質感如玉,凝在風中動也不動,宛若玉雕。

看上去挺硬的……也能寫字?

他要搶著答題,雲乘月也不爭,只盯著那桃花筆沉吟片刻,若有所思:“莫非……這就是硬筆書法?”

莊不度聽見了,順口道:“雲道友也知曉硬筆書法?聽聞這是千年前《天下經略》記載的速寫工具,不過這不過異聞傳說,不足為信。”

又是《天下經略》……好吧,那作者說不定真是同源前人。

雲乘月摸了摸鼻子,右手並不松劍柄。雖然莊不度對她應該沒有敵意,但幻境中皆為對手,還是小心為上。

她立在戲台邊緣,看莊不度打算怎麽做。這處幻境中處處暗示笙歌浮華,背後書文應當與玩樂相關,但不清楚有沒有更深一層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