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憶風流(第5/6頁)

——[故而,你若要引動幻境背後的書文,必須從臨摹開始。]

他冰冷的手掌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引導她運轉的方式。但雖然用力,卻並不覺得疼痛。

雲乘月咽下擔憂,靜心凝神,細細感悟手中傳來的力道。

雖然平時總是調侃薛無晦,可她很清楚,他的書文造詣極高,當她的老師可說綽綽有余。她自然是尊敬有本事的人的;因此若有學習的機會,她很願意虛心求教。

譬如現在。

可臨摹……初學者學習書法,總是從描紅、臨寫開始。要先有別人寫下一個完整的字,才能有臨摹的範本。

可現在,哪兒有字?

——[不急。]

他感覺到了她的困惑,便微微點頭,徐徐道:[書文一道,既講求法度森嚴,也講求意趣天成。]

——[法度不成,意趣便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無以寄托。]

——[意趣不成,法度再如何森嚴,也不過一堆腐木爛石,不值一提。]

他說:[雲乘月,你擡起頭,仔細看——好好看。]

——[你的確看不見文字,看不見法度構架……可是,你當真看不見那段無處不在的意趣?]

她努力睜著眼。

風拍打在她臉上,瘋了似地,還想往她眼裏鉆。哪怕是修士的軀體也抵擋不住。很快,她就覺得眼球幹澀,還有小刀子割一樣的尖銳疼痛。

本能的淚水沁出,試圖緩和眼球的不適。可同時,它們也模糊了她的視野。

雲乘月咬咬牙,使勁一閉眼,眨去淚水,而後——她再次瞪大眼睛!

這模樣大約有點猙獰難看,才令他愣了愣,忍笑別過臉。可她現在只想努力尋找那縹緲的意趣。

意趣,意趣……

等等。可他剛剛說了,只有意趣、沒有法度的話,意趣也沒有可以寄托之物。法度就是文字結構,是紮紮實實的一筆一劃,可眼前哪兒有字?

哪兒有……

雲乘月忽然明白了。

靈光乍現,令她她精神一振。雖然臉上還刺痛著,她卻因為興奮而不再覺得難受。

如果沒有字,就自己寫出來!

沒有可以臨摹的範本……可是,她可以一邊感受幻境書文的意趣,一邊嘗試還原適合它的法度。

雖然不可能非常精準,畢竟法度本身也帶有個人風格,可是,只是需要完成觀測的話,一個大致的結構應該就夠了!

雲乘月重新閉上眼。

這一次,是為了更好地捕捉那一縷意趣。

風中那被拉扯的,看似是一只精致的風箏,但實際上……實際上還有什麽?不,實際上是什麽?

風聲呼嘯,但這一回,它們被什麽隔絕開了。

風聲之外,那微弱卻不絕如縷的嗚咽,再度降落在她耳邊心上。

它含著悲傷,可悲傷並不那麽濃郁絕望,仿佛哭泣者早已接受現實,只是忍不住不斷的傷心。

悲傷之外,它更多包含的卻是懷念……還有渴求。

渴求?渴求什麽?

風裏的風箏?四周的燈火?那曾經的高台大戲?

可風又代表什麽?

難道和第一個幻境一樣,是夢?

不。雖然各處空蕩,但輝煌燈火是真,戲台種種也是真。甚至剛才的無數人影發出的笑聲、鼓掌聲,也都是真的。她沒有認錯。

那哭聲也並沒有分不清真假虛幻、癡迷不已的意味。相反,正是因為明白失去了什麽,才有這樣細微卻不能斷絕的悲傷。

所以,這是……

雲乘月艱難地分出右手。

她左手死死拽著風箏線,右手抓著玉清劍。劍鞘也不褪,她就極力在風中書寫起來。

她還閉著眼,用神識去追逐風中流散的那一抹意蘊。

一點,一點,又一點。

宛如淚痕一般的筆畫……

還有這些橫豎,都像枯瘦的手,向著往昔繁華伸出。

不知不覺,風漸漸平息了。

燕子風箏乘風而下,悠悠降落,最後再次“啪嗒”一聲落了地。

——[……做得不錯。]

帝王的身形隨風一並消散。

雲乘月睜開眼,正好見到空中凝聚的那一枚文字。這還不是書文,而只是普通的文字,甚至寫得還不太好看。

——消。

消散的“消”字。

它漂浮在半空,繼而,它由一個字而變為無數字。

無數個“消”字往無數個方向飛出去。每一個“消”字都與幻境中的一樣東西相融合,並且帶走了它們。

一盞一盞的燈籠消散了。

姿態各異的人影消散了。

戲台上的鑼鼓、弦琴,也全都消散了。

最後剩下的,只有一個又一個的“消”字。它們擠擠挨挨在一處,又齊齊往夜空中飛騰而去。

由慢而快,它們最終沖進了夜色深處。

——砰!

——砰砰!

……最後,炸開成了無數絢麗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