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4月20日, 是日谷雨。

曲開顏錯過了清明祭拜的高峰期,擇了個最清淡小雨的工作日來祭拜父親。

這些年,她向來如此。她不會那些燒紙擺肉的舊名堂,每回來, 只抱束素凈的白花。

今年也不例外。一束最簡單的雛菊, 彎腰置於父親墓前。碑墓空地處, 錯落擺放著各色各樣的祭品,鮮花,香煙,書報……

唯獨沒看到那瓶黑方威士忌。

等身後傳來一陣清泠泠的腳步聲, 摻在雨幕裏, 不值一提。

她永遠這樣, 永遠這麽小心翼翼。曲開顏私心看來,也許爸爸和陳適逢就是喜歡她這天生的脆弱感。

是的。即便曲開顏這個年紀這個閱歷冷眼看姜秧穗。她二十歲哪怕三十歲的時候,都絕對輕松憑著她不言不語的冷而靜的落寞感, 迷甚至惑到男人。

事實勝於雄辯。陳適逢把她保護得很好, 一個女人, 到五十歲的年紀都能任意妄為,不談福氣,那也要花光上輩子攢夠的運氣。

看她身後跟著的司機便知道, 陳適逢即便被她掌摑了個那麽重的巴掌, 可是夫妻依舊是夫妻。

姜秧穗病了幾日, 昨晚接到開顏的電話,她夜裏就張羅了律師以及聯系銀行那裏要取一個保險箱出來。

陳適逢這兩天由著妻子發了好大一通火, 她再忙匆匆地要出門。陳適逢問她去哪裏, 姜秧穗不答。

他便不同意她出門。

姜秧穗冷漠極了,“那麽便離婚吧。我能離第一回 , 就不怕別人笑我第二回。”

陳這才沒轍。只知會了司機陪她去。

姜秧穗恨透他們一個個總想禁錮她的行徑。她幹脆挑明了朝陳適逢,“你既然不想留住乘既,那麽,我總要替自己的女兒留一條後路。”

陳適逢痛心疾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想留他。是他一心為了開顏要和我割席,秧秧。”

“他說得沒錯。他這樣做也是對的。別人的孩子總歸是別人的,你壓根就沒想過待她好。有了自己的女兒後,你的心就更狠了,你看到開顏只會想到老曲。”

“夠了,我不想從你口中聽到一個關於他的字。秧秧,我待你還不夠好嘛,啊!還是你好了傷疤又忘了疼,嗯?就因為他死了,你又開始憐憫他了,他那些年怎麽折磨你冷落你的,你又忘了!死人真是大啊!”

“對,就是因為他死了。死者就是大。我能說,你就是不能!”姜秧穗幾乎斷喝住陳適逢。

夫妻倆有一時是緘默的,四目相對。

良久,陳適逢只手捏住妻子的下巴,冷而乖張地告訴她,“這麽多年,你是算準了我拿你沒辦法,是不是?”

忽而,陳適逢丟開了手。

姜秧穗在他身後告訴他,“當初老曲留給我的,一應細項,我都要轉到開顏名下去。”原本這些她是要等到她死,遺囑形式留給大女兒的。

現在老陳和周乘既鬧成這樣,姜秧穗最後一點活絡的心都沒了。她徹徹底底心死了,盤不活的枯木,再強勉也難逢春了。

陳適逢理所當然,“你自己的東西自然你自己做主。即便你拿我們的東西去給開顏,我也不會說什麽。”

是的,他確實不會說。但也確實沒法平等地愛兩個孩子。

*

公墓山頂上,姜秧穗扭頭打發了司機,一只手裏是個公文包,一只手裏是那瓶黑方威士忌。

細雨落在她的綰發上。粒粒清明。

她也看清了開顏身上穿得這套裙子,是她當年送給她的成人禮生日禮物。

“我以為你不喜歡這條裙子的。”

曲開顏沒理會母親的話,只是看她手裏那瓶黑方。

姜秧穗當著女兒的面,把酒擱到老曲墓前去了。不言不語。

曲開顏也一時難開腔。片刻,她走離了父親的墓前,去到山頂的一片空地上,落雨天俯瞰白茫茫的城市,山腰上浮雲盤桓。

終究是跟過來的姜秧穗先開口的了,“開顏,乘既如果真的離開啟躍,雖然有點可惜,但是我相信他的人品和能力……”

“你希望他離開嗎?”曲開顏擎著傘,半轉過身問母親。

姜秧穗晦澀不答。

曲開顏煩死她回回這個態度了,“我和你說話,每次,說真的,我感覺我把我爸從墳墓裏拖出來,都比和你說話利索點。或許,我到底是不是你們生的,你告訴我!”

“你不是我們生的,是誰生的!”這一回姜秧穗倒是急了,急得反駁她的話,“無論我之後有多對不起你,但是你是我和曲松年的孩子,這點毫無疑問,誰人都不可以質疑!”

一向脆而軟弱的人,忽而這麽斬釘截鐵,曲開顏心裏酸澀卻是受用的。

這個世上,也許父親乃至父輩親緣會懷疑你的血緣。唯獨生你出來的母親,她永遠不會。

母女倆沉默片刻,姜秧穗把手裏的公文包遞給開顏,知會她,裏頭全是原件,下雨天,還是回去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