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後會有期

謝燕鴻捏緊了那枚田黃石印章,印章的棱角硌得他拳心一陣陣疼,他說道:“你是怎麽得的這枚印章,他又是怎麽死的,你完整說來。”

那小卒哪敢不從,開了個頭,剩下的話就跟竹筒倒豆子一般,利利索索地說了。

自今年入冬下第一場雪開始,狄人就蠢蠢欲動,時時犯邊。大梁立國前,中原歷經內亂,早就比不上前面幾朝對邊關的控制了,幾個關口僅是散落在邊關的孤堡,連不成線,也就防不住外敵。

大約半月前,狄人在朔州附近的零散村落裏劫掠,朔州通判便派兵前去。

狄人悍勇,又騎得好馬,神出鬼沒,難以追捕,一旦對上了,非精兵強將難以抵禦。朔州通判要留著精兵自保,老兵老將們也惜命,自然就將他們這些本就戴罪的散兵遊勇派出去。此人確實與顏澄同在一營,也就一同被派出去了。

他們在外頭轉了幾日,本想著與往日一樣,出來走個樣子,轉一圈就回去了,誰知道就在準備回城的時候,在洪濤山下與狄人碰見了。

“大半人都死了,那姓顏的也倒了,”他說道,“我、我見他懷裏掉出這個,想著幫他、幫他交給他的親人......”

謝燕鴻冷笑,心想,怕是這人早就盯上了這玩意兒值錢,趁機拿走的,再往深裏想,荒郊野外的山下,又與狄人正面遇上,一片混戰,此人趁機要害死顏澄也未可知。

他不死心,繼續問道:“倒了還是死了?說清楚。”

“死、死了!”那小卒生怕謝燕鴻怪罪他,拼命叫道,“真的死了,受了傷呢。就在洪濤山西邊山腳下,血流了一大片,都沒氣了,肯定死——”

他喊得太大聲了,陸少微捏著手裏的石頭,幹脆利落地照著他腦袋來了一下,他立時暈了過去,腦袋洇出一汪血來。

謝燕鴻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愣的,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陸少微捏著石頭,有點不知所措,朝長寧打眼色,小聲說道:“我手快了?要不要救活他?再問問?”

長寧卻只是皺著眉頭,看著謝燕鴻。

謝燕鴻擡手擦了擦眼睛,站起來,盯著倒在地上的人,說道:“把他手腳捆起來,扔到遠一點的野外,是死是活,看天意吧。”

料理了那個小卒,再一次,謝燕鴻不知道自己應該何去何從。

他從京師一路到了魏州,就為了將先帝的書信交給外祖父,誰料書信是空白的,外祖父也是靠不住的。他娘給他安排的路,走到魏州就是盡頭了。於是他另外給自己找了一條路——去找顏澄。

這條路也走到頭了,他該往哪裏走?

不知怎的,陸少微也有些懨懨的,推了推他,催道:“快先走吧。這些人都是在冊的,缺不了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找了。”

謝燕鴻點頭,一行三人一時沒了目標,就徑直往西北方向繼續走。

極目遠眺,不遠處便是洪濤山,山勢高低起伏,積滿了雪,狀似狂風中起伏的洪濤,一眼望不到盡頭。按照那小卒所指的地方,他們沒多久就到了洪濤山西邊山腳下,只是擡眼望去,除了雪還是雪,雪蓋住了一切,了無痕跡。

謝燕鴻勒住了馬,馬兒嘶叫一聲,甩了甩頭,跺著腳退了幾步。望著洪濤山,他翻身下馬,左右望了望,見一處有一棵枯樹,幹枝直指藍天,樹下有幾塊碎石。謝燕鴻蹲下去,在碎石中間,徒手挖開積雪,露出土層,又往下挖了挖,將那枚印章埋在土裏,又將雪堆回去。

若是為國戍邊,戰死沙場,也能贊一句“縱死猶聞俠骨香”。顏澄身上卻帶著洗不清的罪名,如豬狗一般被趕到這樣的地方,毫無反抗之力便死於狄人刀下,屍骨掩在雪下,無人知曉。

一起縱馬禦街,禦賜簪花的日子仿佛還在昨日,今日卻連埋骨之處都找不到,遠在京師的敬陽長公主又知不知道自己唯一的兒子死在了這裏呢?

他們不能久留,狄人四處出沒劫掠,停留野外並不安全。

謝燕鴻突然覺得自己累極了,不知往哪兒去,也不想往哪兒去,就想在這茫茫雪地中一坐,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幹,反正他早就應該與家人死在一塊兒了。

忽然,他感覺到身側一暖,余光看去,是長寧蹲在他身側。

長寧高大的身軀躬著,背後的長刀杵在了地上,戳了個雪坑。他隨著謝燕鴻的目光,看向不遠處的山,平靜地問道:“你想去關外看看嗎?”

謝燕鴻看向他:“嗯?”

長寧說道:“再過幾個月,春天來了,鳶尾花就開了,紫色的一大片,很是好看。”

謝燕鴻記得他說過,出了關,一路往西去,有豐美水草,也有百裏沙海,還有赤巖若霞。當時還想,也不知能否有一日能親眼看看。

“你想我去嗎?”謝燕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