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烏蘭

一下子又變回二人同行了。

一路顛沛流離,擔驚受怕,如今,謝燕鴻久違地有點安心了。救不了的親朋好友,報不了的血海深仇,回不去的家,解不開的結,全部都暫且先撇在身後。現在他就只有一個想法,與長寧一起,到關外去,去看草原上春天開的鳶尾花。

他們現在所走的,是春日裏長寧進關南下的那條路。按長寧所說,他們要出參合關,出去後,沿著黃河一直走,就到了。

約百年前,參合關還是咽喉要道,將胡人拒之門外。如今早不復當年,說是關口,只不過是有些從前的遺跡,古長城早就年久失修,斷斷續續地蜿蜒在群山之間,雜草叢生。太平年景時,那裏設有互市,供漢胡之間以物易物。

據長寧所說,他春天裏進關時,那裏還是一片熱鬧,等他們真的走到的時候,那兒卻是一片蕭條。

陸少微與他們分別沒幾天後,雪又下起來了。因著近年關,天氣一日冷過一日。素白的山間隱約能見些殘垣斷壁,那是從前的古長城。

他們二人同騎一馬,互相挨著的地方暖烘烘的,足以抵禦寒冷。

謝燕鴻舉目四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白霧模糊了視線。長寧想了想,認真地說道:“天氣太冷了,我們的盤纏也不足以備齊路上的幹糧行李,不如找地方落腳,開春再動身。”

離開紫荊關之前,秦寒州給了他們一些盤纏,不多。按理說要分出一部分來給陸少微,可是陸少微走得太急了,他們誰也沒想起這茬來。

謝燕鴻擔心道:“陸少微身上還有盤纏嗎?”

他轉念一想,算了,陸少微人精一樣,應該不會為這個事發愁吧。

“我們到哪裏落腳?”謝燕鴻問道。

這個問題,陸少微也在想。

如浪濤般起伏的洪濤山,一眼看不到頭,陸少微在心裏一邊咒罵師傅,一邊牽著馬跋涉。風太大了,騎在馬上吹得臉疼,還不如下馬。他想找個地方落腳,避過風雪再議其他。

他手上拿著那塊回頭挖出來的田黃石印章,一拋一拋的,掂量著找個靠譜的地方,換成銀子。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搞點吃的。

陸少微牽著馬,躲在一塊巨石後避風,他望著這四周無人的荒野,自言自語道:“師傅啊師傅,您老人家在天有靈,告訴我,怎麽樣才能搞到吃的——”

話音未落,突然有一只手,從雪下伸出來,鐵鉗似的,抓住了他的腳踝。

陸少微一聲尖叫噎在了嗓子眼,嚇得猛踹那只手,彈開幾步遠,驚魂未定,渾身汗毛都要豎起來了,小聲說道:“真顯靈了?”

那只從雪裏伸出來的手很蒼白,幾乎與雪同色了。陸少微小心地走近幾步,見到積雪有些起伏,剛才沒留意,現在一看,下面是埋了個人。他連忙過去蹲下,徒手將雪挖開,雪下趴著個高大的男子,衣衫破爛,鬢發散亂。

陸少微咬咬牙,用勁將他翻過來。

這人面色蒼白,隱隱還有些發青,額頭上有個傷口,血已經被凍凝了。他看上去和死人差不多了,剛才伸手那一下,估計就是瀕死時的最後一搏。

“咦?”

陸少微湊過去,捏著那人的下巴,將他的臉轉過來,只見他右側臉頰上刺有黑色的四個字——叠配朔州。陸少微心頭一動,又將他的亂發撥開,只見他同樣蒼白的頸側有一片紅色的胎記,像一片花瓣落在上面。

“原來是你。”陸少微喃喃道。

陸少微蹲下來,在他身上翻了翻,除了隨身的佩刀、火石,還有一些幹糧,已經凍硬了,烤烤才能吃。

“碰上我,是你命不該絕。”

顏澄在昏迷前聽到了這句,然後他就放心暈過去了。然後他又醒了,隱約察覺到自己被拖著在雪地上挪,後腦勺磕到了地上的碎石,疼是不太疼,他覺得自己都快要死了,估計是感覺不到疼了。

等到他渾身暖起來了,漸漸恢復意識,一睜開眼,就見到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道士坐在他旁邊,在啃幹餅,邊啃邊說道:“喲,醒了。”

他掙紮著要坐起來,腦袋一陣暈。

“別動,”小道士說道,“好不容易救活了,別死了。”

顏澄嘶啞著嗓子問道:“你是誰?”

“讓我先猜猜你是誰。”小道士背靠著山洞的洞壁,翹起來的腳一抖一抖的,晃著腦袋說道,“你姓顏名澄,字子湛。承平伯與敬陽長公主之子,犯了逆案,刺配朔州是不?”

顏澄警惕地問道:“你到底是誰?你怎麽知道的。”

“我叫陸少微,是個道士。”陸少微眯著眼笑道,“我會算卦啊,算出來的。”

顏澄明顯不信,仍舊瞪著他不說話。

陸少微問道:“你應該在月前就殞命於狄人刀下了,怎麽會在那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