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愛侶

胡人樣貌殊異於漢人,謝燕鴻一直知道,他就最喜歡長寧琥珀色的瞳仁,眼色像琉璃杯裏裝的琥珀酒。他也喜歡長寧略帶些蜷曲,毛絨絨的頭發,軟硬正好。他還喜歡長寧直挺的鼻子,鼻梁中間有個微微凸起的駝峰,上面有一顆淺淡的痣,不細看看不到。

長寧一看就是胡漢通婚的後代,烏蘭則是完完全全的胡人。

她的瞳色更淺淡,五官秾麗,嘴唇豐潤,濃密的頭發盤成高髻,不施粉黛,也沒有任何首飾,面龐迎著月光,好像午夜偷偷綻放的曇花。

謝燕鴻並非沒有見過美人,玉脂艷冠桃花洞,太子的長女清河郡主在宗室中最是出眾,他都見過。美的確都是美,但烏蘭的美又與她們不同。見到烏蘭,你就會想到草原上的牛羊月光,想到鳶尾花,想到雪蓮,想到陰山頂峰終年不化的積雪。

長寧又用胡語對她說了些什麽,大約是在介紹謝燕鴻。烏蘭眨著她睫毛濃密的漂亮眼睛,朝謝燕鴻笑了笑,過來要扶他,謝燕鴻哪裏願意,忍著痛,退後了一步,示意自己無事。

烏蘭把頭巾重新圍好,往一個方向指了指。

謝燕鴻不明所以,忙湊到長寧身邊,不等他問,長寧便說道:“你先跟她去,我把馬牽來。”

他信長寧,但不信來歷不明的烏蘭,堅持要站在原地等長寧。烏蘭也不催促,只站在一邊一直看他。她歪著頭,看得大大方方的,他們倆語言不通,謝燕鴻一看她,她就笑,笑得謝燕鴻都不知道該如何站才好。

不過片刻,長寧便把馬牽來了。烏蘭在前帶路,長寧在後面與謝燕鴻小聲解釋:“烏蘭一家是羌人,與我們家在關外比鄰而居的,不知為何到這裏來落腳了。待會兒到安全處,再聽她細細說來。”

看來關外也不太平,長寧不由得擔心起外公和阿羊,面色凝重。謝燕鴻的心也是一沉,手輕輕地握在長寧垂在身側的手上,長寧反手捏了捏他的手指。

烏蘭帶著他們左穿右插,繞過殘垣斷壁,走到了廢棄村莊的最邊緣,那裏隱隱有火光,走進了看,的確是生了火。圍繞著火堆搭起了幾個氈帳,有十數個與烏蘭差不多打扮的人圍坐火堆旁。

見有人來,火堆旁的人都警惕地站起,手上拿著武器,見是烏蘭,又見後面隨之而來的長寧,面帶詫異,放下了武器。借著火光,謝燕鴻看清了他們的面目,都是胡人,若沒猜錯,應該都是烏蘭的家人。

謝燕鴻迎著大家探究的目光,局促地跟在長寧身邊,聽著長寧用胡語和他們交談。

烏蘭坐在他旁邊,往他手裏塞了樣東西,他一看,是一塊硬邦邦的肉幹,不知道是什麽肉。烏蘭見他猶豫,拇指小指伸出來比在頭頂,嘴巴裏“哞哞”兩聲,笑著盯著他。謝燕鴻點點頭,沉默著啃這塊牛肉幹。

謝燕鴻壓根兒聽不懂嘰裏咕嚕的胡語,只能看表情,大家臉上的表情都不輕松,凝重嚴肅,滿面愁容,只有烏蘭一個人臉上還有笑意。

大約說了有一刻鐘,總算說完了。

肉幹太硬了,謝燕鴻也就啃掉了一個角,嚼得腮幫子疼。但烏蘭一直在看著呢,他又不好意思放下不吃,只能硬著頭皮啃。見長寧有空理他了,他松了口氣,連忙住嘴不啃了。

夜已經很深了,烏蘭與他的家人們入氈帳休息,將暖融融的火堆與寂靜的夜留給了他們。

長寧邊思索邊說道:“他們說,在秋天,草尖剛剛開始發黃的時候,狄人裏姓斛律的一支統一了幾個部族,開始鏟除異己。他們不堪狄人的劫掠,便開始遷徙。只是今年冬天太冷,大雪封山,往哪頭都不好走,只能暫時進關內躲一躲,等開春,就沿著祁連山一路往西去,另找一處水草豐美之地,避開狄人的鋒芒。”

謝燕鴻忙問:“那你的家人......”

長寧搖搖頭,說道:“在他們出發之前,阿公與阿羊已經離開了,不知去往何處。”

“那這個小村莊?”

“烏蘭說,他們來到的時候,這個村子就已經沒人了,估計是被狄人洗劫一空了。”

謝燕鴻急道:“那咱們明天就出發,出關去,找你的家人。”

他太急了,急得恨不得現在就跳起來,立時就出發,一路奔馳而去。長寧有些想笑,勾了勾嘴角,但因為甚少笑,嘴角才勾起來,又覺得別扭放下去了。他說道:“路不好走,沒法找,開春再說吧。”

謝燕鴻乖乖地點頭。

“我們也先在此地落腳,我與烏蘭一家比鄰而居十幾年了,彼此間都信任。”

謝燕鴻繼續點頭。

“他們空出一個氈帳給我們,夜深了,先休息吧。”

謝燕鴻還是點頭,點了兩下又頓住了,為難地將手上的肉幹給長寧看,小聲說道:“太硬了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