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隕落

如今情勢緊急,謝燕鴻無心與王諳客套,開門見山,連珠炮似地說道:“自東進以來,狄人連下朔州、大同兩城,連破居庸、紫荊二關,在魏州這裏摔了跟頭,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經此一戰,他也知道魏州不是鐵桶,他攻城雖難,我們守城更難。斥候回報,狄軍並未走遠,僅僅渡過了永定河稍作休整。不出三日,他們定會卷土重來。”

經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役,王諳不過天命之年,也已經老態畢現。說起戰事,他也端肅了神情,說道:“僅憑魏州一城之力,難以抵擋狄人鐵騎,為今之計,只有盡力拖延,等待更多援軍到達,方有一戰到底之力......”

“太慢,”謝燕鴻打斷道,“宋知望自顧不暇,怎麽還有空理這兒。”

他直呼皇帝的大名,在座也只有王諳一人有反應。但王諳比謝燕鴻更了解,如今聖上的龍椅坐得可不安穩。

當初先帝崩逝,廢太子封濟王出判徐州,老臣去了一批,個中本就有許多不可說之處。好不容易壓下去了,連太學生都處置了一批。

如今濟王扯著大旗要反,聖人自然是急的。

丟了魏州,還可以遷都,狄人一時半會兒也不能把整個中原吞下來。但若是濟王這頭處理不好,聖人失了大義,丟了正統,那就一切都完了。

見王諳出神,謝燕鴻起身,將卷成一卷的輿圖在書案上鋪開。

他的指尖直接落在大同,說道:“直取大同。”

王諳張口結舌,半晌才道:“這......這......這太冒險了......”

謝燕鴻收回手,又坐回太師椅去了,問道:“那不知通判大人有什麽退敵的良策?”

狄人圍著魏州,截殺來援的兵馬,那他們大可以其人之道還自其人之身。狄人視魏州為囊中之物,傾巢出動,勢要拿下,那大同肯定兵力空虛。大同是狄人東進的大本營,他們定要回援的,魏州之危可解。

此法雖不是十二分保險,但也總好過坐困愁城,死守魏州再鏖戰一場。

王諳急得額頭冒汗,站起身來,背著手左右踱步。他謝燕鴻組的這個草台班子,即便搞砸了,大可一走了之。秦寒州那個不要命的小子,他爹秦欽可是天子近臣呢。他王諳呢,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丟官不止,還要丟命。

這老狐狸。

謝燕鴻一眼就看穿了他在顧忌什麽,涼涼地刺了一句:“宋知望還不知道有沒有命一直坐穩龍椅給你降罪呢。”

一直沒說話的陸少微看了一眼在門外急得團團轉的王嫣,突然說道:“要是破城了,你得先想好,你這寶貝孫女,是上吊好還是投河好,蠻子可不會憐香惜玉。”

打蛇打七寸,陸少微這句話一說,王諳打了個寒顫,竟是立時就動搖了。

他猶豫道:“只恐戰士人馬疲乏,軍心不振。”

謝燕鴻正色道:“蠻子四處擄掠,我們討伐,乃是天命所歸,大勢所向。”

王諳失笑,心中笑他幼稚,哼了一聲,說道:“天命不天命,大勢不大勢,那可不是說一說就能讓人信的。”

大戰方歇,這場仗是憋著一口氣,好不容易才贏的,這會兒要人長途跋涉,丟下好不容易守住的城池,突襲嗜血好戰的狄人,誰能壯得起膽子。

陸少微煞有介事地說道:“我是道士,仙人下凡,我說大勢歸誰,大勢就歸誰。”

王諳這下回過味兒來了,望著這仙風道骨的道人,不再似方才那樣輕視了。

幾人在書房內又說了好一會兒兵力布置、城內善後的事,從太陽升起,又說到落日西沉,謝燕鴻腦袋嗡嗡的,昏昏沉沉,只想大睡一覺,起身告辭。

王諳望著他,神色復雜,突然說道:“你不愧是謝韜和阿璧的兒子。”

謝燕鴻眼中如有冰霜,冷冷道:“你還有臉提他們嗎?”

說罷,他轉身便走。

不知何時,長寧竟抱著刀坐在門檻上,倚著門框合眼睡著了,想必也是累極了,眼下青黑一片。見到他,謝燕鴻眼中冰霜盡數融化,化作一泓春水。

長寧警醒,謝燕鴻一走過來,他便睜眼醒了。

謝燕鴻蹲下來,將貼在他臉上的發絲拂開,說道:“走吧,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

長寧馴順地點頭,站起身,隨著他一起走出去了。

魏州雖大,但湧入了幾萬兵卒,加上傷者眾多,地方很是不夠用,他們一行人全部擠到孫曄庭之前暫居的官邸的一個小院裏住。

謝燕鴻先去看了孫曄庭。

他還是那樣了無生氣地躺著,臉色不僅發白還泛著灰。顏澄撐著腦袋坐在床前的腳踏上,本來是沒帶面具的,見他們進來,一下子又蓋上了,臉上那刺目的字一閃而過。

顏澄說:“你們去歇息吧,我不困,守一會兒。”

謝燕鴻與長寧徑自去歇息了,陸少微落在了後面,她看向顏澄,指了指他面上的面具,說道:“這個可以不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