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玄衫的幽魅。
帝王無聲的威壓。
全都在溫夏顫動的睫羽下, 令她仿徨無措。
“為何在此處?”
他平穩低沉的聲音好像沒有以往冷戾了,可對溫夏而言, 這聲音來自頭頂,密密沉沉地罩著她,似帝王不怒自威的質問。
發髻上的山茶花簪在她方才花容失色下,無聲脫落在了地上,散開幾片花瓣,被晚風輕輕揚起。
溫夏無心去撿,緊攥著袖中繡帕, 嗓音仍是素來的軟糯,只是夾雜著低低的顫聲:“上元燈節郡守相邀,臣妾不欲出行儀仗驚擾百姓過節興致, 故才微服來此。”
溫夏沒有等來回應,自然也知不會等到好回應。
在這無聲之下, 所有的驚慌失措終於逐漸緩下來。她不知為何能在青州撞見戚延,但他行事本就乖張, 能遇見也不稀奇。
冷靜下來,溫夏的心一點點涼下去。以往也有一回她撞了戚延的道,明明離得遠遠的,仍是惹他不快,被罰抄了六千字經文。
溫夏螓首低垂,再次扶身下去:“無意驚擾皇上, 臣妾這就自回行宮領罰。”
她行完禮轉過身, 卻聽到戚延低沉嗓音:“朕讓你走了。”
再次停下腳步, 溫夏強忍著雙肩的顫抖, 寬袖中的雙手緊攥著繡帕,轉過身來, 杏眼垂避著聖顏,無聲靜立等候他發落。
她等了許久,才在微風輕起中,聽到戚延不辨喜怒的一聲詢問,低低沉沉。
“你護衛呢?”
庭中響起獵動的風聲,是溫夏的暗衛現身,朝戚延行禮。
溫夏安靜站立,可仍未聽見戚延發落。
他不說話,她便再次請安道:“臣妾自會回行宮抄寫經文,臣妾這就滾。”
纖細的身影再次扶身,月色長裙消失在璀璨良夜。
戚延緊望空空長夜,她發髻上掉落的花就在腳邊。滿地碎瓣,良辰好景都似像被他突兀打斷。
他厲喝:“雲匿。”
雲匿領著一眾暗衛現身,跪地請安。
戚延眸光冷掃,即便沒有開口質問,也知道他們沒有現身提醒他,是刻意。身為他的暗衛,他們不會不知道他身邊人的貌征。
雲匿年輕俊俏的臉像木雕的小人兒般毫無表情:“此人乃皇後,皇上見過皇後畫像,屬下們以為皇上行船跟蹤,是自有主張。”
一旁,方才出聲提醒的陳瀾也跪下道:“屬下也以為皇上自有主張!”
是啊,舉朝都知他是見過溫夏畫像的。
可那畫像他壓根沒碰,一眼都沒看過。
他怎麽能告訴旁人,他今晚終於才見著他成婚兩年的皇後了,一眼驚為天人,想去詢問人家門第,甚至想迎人家回宮。
戚延緊望早已寂靜無人的廊蕪,那襲翩躚白衣早已消失,只余晚風裏一抹山茶花的幽香。
他無法理會此刻心間的滋味。
很矛盾,很怪異。
似風調雨順突然轟塌,大廈突然將傾,一切既定軌跡都被生生折毀,被突然降臨的神明否決,告訴他他二十四年所為皆是錯的。
梁鶴鳴終於奪得燈會上的一本秘籍,滿載而歸,但帶來的倒不是秘籍的欣喜,而是滿臉的震驚。
“阿延,我在門外瞧見你的皇後了!她竟也在此處,已上了馬車離去。”
“不過她在青州倒也正常,只是為何也會在這食樓裏?”梁鶴鳴忽然才察覺戚延神色不對:“不會你們撞見了吧?”
“你真撞見你那小皇後了?”
梁鶴鳴緊問戚延,卻見戚延眸光幽邃,面上好像沒有往日每回的冷厭,每回的嘲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矛矛盾的死寂。
梁鶴鳴眼眸一亮:“你該不會見到她一見鐘情了吧?你……”
戚延已疾步上樓。
梁鶴鳴追在他身後:“真被我說中了,你真的對她一見傾心……”
“不過是一具皮囊,朕不至於荒唐至此。”戚延冰冷地回。
“當真?”梁鶴鳴嘴蠢,素來沒阮思棟會說這些兒女情長的事,雖覺得有幾分不信,但也未再追問,“城中燈火已經結束了,夜深了,此處離行宮很近,既然你們都已經見過了,不如咱們就歇在行宮吧。”
怎麽可能。
戚延冷冷瞥一眼梁鶴鳴,薄唇冷嗤:“我與她即便見過了,我也不會犯那三千萬。她住行宮,我住皇宮,此生此世,絕不相犯。”
言罷,腦海中浮現的卻是方才水畔的一襲白衣。
姣美純情,嫣然動人。
細腰纖弱,青絲如絹。
緊握手中酒盞,窗口夜風卷來,懷中竟有一股悵然若失之感,戚延昂首飲下杯中清酒。
酒已冷,恰對得上喉中洶湧灼熱,熄滅一切不切實際的勢頭。
城中熱鬧已在褪卻,夜色逐漸恢復靜謐色彩,戚延獨坐良久,聽不清梁鶴鳴在說些什麽,只是想安靜多飲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