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如此, 我便撤兵奉還鄞慶。”
溫夏聽著霍止舟說完,目光如舊, 可心中岑寂而冰涼。
眼前的霍止舟冷靜從容,完全的帝王之相。
也許她應該稱他為一個足智多謀的好皇帝,可她的立場卻只覺得這樣的他強大而可怕。
“你兩樣都想要。”
“不,我可以只要你先前所讓的三座城池。”霍止舟緊望她:“但你,我不會退步。”
輕湧的夜風吹著燭芯,燈光跳動,陰影鍍著這俊逸冷淡的臉, 讓霍止舟越發高深莫測。
既如此,溫夏來此緊繃的心弦終於也可以放開了。
她不會答應的。
把余生捆綁在一個害死父親的人身邊,這不是她的底線。
“三座城池是盛國的誠意, 後者,恕我無能為力。”溫夏道:“但若燕帝接受, 我今夜可以留下。”
溫夏平靜而清冷,除了帶著三座城池的誠意, 她也做好了這最大的退步。
霍止舟目中明顯的震撼,這樣的話從她口中說出,讓他錯愕得意外。
“你……”他痛苦憤恨:“你竟為了他能做到這步!夏夏,你不是這樣的!”
微斂黛眉,溫夏音容冷靜:“燕帝不夠了解我,如今的我, 便是這般。”
霍止舟壓抑著目中的憤恨, 久久未語。
月映軒窗, 月光透過薄霧般的窗布灑進案台, 無聲落下一案清輝。
冷冽的雪松氣逼近,溫夏腰身一緊, 倏然被霍止舟橫抱起身。
案上茶盞落地,發出清脆的破碎聲。她後背倒向堅硬的案上,霍止舟冷戾的雙眼在她身前放大。
滾燙的氣息逼近,細腰被這雙大掌鉗住,他吻向她耳鬢,鼻息灼燙而急促。
衣帶散落,他幾乎狂躁而暴戾,手上沒有一絲留情。冰冷的唇觸到她嘴唇時,溫夏還是會有下意識的抵觸。
她想起了戚延。
他從前那麽十惡不赦,她以為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不知他如今在哪,可她想他命這麽大,從前流過那麽多血都還好好的,他一定會無事的。
她的遊神,她的冷漠和美目裏的空洞,全都刺痛著霍止舟。
他停下這尚還來得及制止的動作,愛憐地吻她嘴唇,可卻不敢探入,抱著她,他埋在她肩頸,終於止不住地哭了。
他如一個少年,不算放聲大哭,那哭聲只是哽咽和壓抑。
戚延不要她了時,明明是他先遇見她,明明是他陪伴她度過那些難熬的歲月。
他每一日都扮演著一個值得信賴的哥哥,可他多想她也能在他無助的時候抱抱他,陪著他,像守護戚延那樣來守護他。
他的哭聲徹底而痛苦,把所有的淚都留在了她肩頸上。
他擡起頭,發抖的手為她系好衣帶,輕輕捧著她臉頰。
溫夏也只在這時,水光盈澈的眼中才有一絲動容,望進他眼睛。
有淚落到她臉頰,他的眼睛漂亮而幹凈,像十八歲的溫斯和,清臒溫潤。
屋外,擎丘與雲匿起了爭執,兩道聲音打破這靜夜。雲匿想求見溫夏,擎丘不允他上前打擾。
霍止舟緊望著溫夏,眼裏的淚幹涸,痛苦的神態不復,他擦掉一切淚痕,一身帝王之相,眉目冷漠深邃。
他起身,背過她望著窗上月光。
溫夏撐著桌案起身,手腕處傳來火辣的疼痛,是方才被他磕到了桌角。她沒有擡袖查看,只彎腰去撿地上的玄色大氅,系好戚延這張足矣遮擋風雨的大氅。
“我會堂堂正正讓你看著我才是天下最強的皇帝,我會堂堂正正讓你再為我動心。”
他背影決絕。
沒得談了。
溫夏斂眉拍掉大氅上的塵埃,走向房門,每一步卻都極慢。
她在想她不答應霍止舟的要求,是不是害了大盛?只要她答應嫁給他,鄞慶與大盛便安全了。
可心底馬上有聲音否定了她。
那是溫立璋在說戰爭不要牽扯女人,一國之難不是公主和親,弱者獻美便可解決的。
也是戚延在說,要她好好活著,做她甘願的事。
拒絕霍止舟,她沒有錯。
她已經盡力了。
打開房門,庭院彎月當空,月光落入她懷中。
晚風攪弄著裙擺,濕潤的春夜裏彌散著萬物生長的香氣。
纖細身影無聲停下,溫夏回過頭。
霍止舟立在光影之中,龍袍衣襟上的金絲線松散開,被修長的指甲抓破。他的身影孤孑獨立,雙眸的深邃寂落在那昏暗的燭光中。
溫夏望著他,任月光把他照清,又任晚風將他吹遠。
九歲的溫夏,十二歲的霍止舟,也終被晚風吹散開,落在天地間各自的南北。
她回過頭,踏過月光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