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長簪
聲音堅定,沒有半點猶豫。
“你說什麽?”
“娘娘慎言!”
兩道聲音同時傳來,燕珝擡眸,死死盯著她低垂著的眉眼。
阿枝擡手,再一次重復。
“請殿下,將妾送去祭旗。”
“娘娘不可,”季長川聲音急切,“此話斷斷不能說!”
“有何不可?”
阿枝音色淡淡,好似春日剛破冰的溪流,“殿下願為妾的事憂煩,妾不勝感激。如今戰事將起,妾為北涼人,無顏在秦苟活。”
“祭旗一事爭論月余,殿下即將率兵出征,便莫要在此等小事上浪費時間。”
阿枝將袖中藏好的短刃拿了出來,純黑色的刀鞘看著冰冷無情,好像下一刻就能奪去人的性命。
“你這是做什麽?”
燕珝站起了身,聲音中夾雜著寒氣,“把刀放下,生死不是你可以胡鬧的。”
“妾沒有胡鬧。”
阿枝細白的指尖摩挲著刀柄,繼而用力一握,手掌的邊緣漸漸發白,顯然是下定了決心。
“妾是北涼人,無法親眼看著戰事不管。但妾能力有限,只能以自己一命,求殿下,放過北涼無辜百姓,”阿枝低垂著眼,將心裏默念過無數次的話語念了出來,“皇室之罪,百姓何辜。求殿下看在妾這條命的份上,莫要讓戰火蔓延到百姓身上。”
“娘娘愛民是好事,只不可拿性命開玩笑,快將刀放下……”
“本王竟不知,本王的側妃還有這樣的一番仁心。”
語氣寒涼,燕珝指上的玉戒被攥緊,骨節發白,一手按在桌前的筆墨上。
“你就這般無私,為了對你並不好的北涼人,要獻出自己的命?”
阿枝在北涼不受寵是多年前眾人便知曉的事實,她如今的性子,和幼年在北涼的經歷密不可分。按照常理,少有人還會在這樣的情境下,以自己性命來為這些與自己根本無關的人求情。
“你先起來,地上涼。”
燕珝拂袖,從桌後繞到前來,眼神示意季長川,後者會意,視線落在那刀柄之上。
二人甫一靠近,阿枝便如驚弓之鳥,雙手緊抓著刀鞘,向身後縮。
“妾知道妾有些瘋魔……在殿下眼中,可能又更加粗俗無禮了些,”阿枝滿頭的珠翠輕顫,發絲因為動作微微搖晃,“妾不敢承認殿下說的無私,妾有私心。”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甚至也控制不住自己身子的微微震顫,握著刀柄的手開始發麻,熟悉的感覺再度席卷而來。
她知道自己又開始不正常了,舌尖嘗到了一點血腥味,是她自己又咬到了臉頰內側的軟肉。在滿是苦味的口中,鐵銹般的血腥味竟也顯得稀奇。
她有私心,她並不純粹。
阿枝微微後仰,“妾心裏想著殿下,不敢稱無私。”
“妾的阿娘已然亡故,這個世上,唯有殿下能讓妾掛心。”
她少見剖白,有些話說出口後,倒也沒那麽想象中那樣難以啟齒。
燕珝方要擡起的手微頓,“……阿枝。”
他語氣微凝,帶著意外與凝澀。
“你阿娘,何時的事?”
阿枝靜靜地看著他,燕珝猛然想起那日,他分明快要知道的。
分明他有無數次機會,可以知道的。
阿枝看他頓悟的模樣,眼眶有些微微發熱,她眨了眨幹澀的眼眶,“沒有我,你會更好。你不需要我。”
而我需要你。
她在心裏補充。
她輕撥刀柄,柄身脫離刀鞘,露出一截寒光。
“祭旗一事朝中並未有定論,娘娘莫要自傷。”季長川急急出聲,
“未有定論便是還有爭議,有爭議便會擾了殿下的心,”阿枝眨眨眼,看向他,“就當是我懦弱自私,到了這個時候,還想把事情往殿下身上推。”
她拔出劍,季長川想要靠近,卻被她直勾勾地看著,硬生生看得人背後發毛,不敢接近。
刀刃反射出冰冷的光線,目光幾乎都要凝在這薄薄的短刃上,稍一擡手,便聽一聲悶哼。
燕珝顧不得許多,上前按住她的細肩。左肩本就有傷,被長指按住傷處頓時脫力松開了手,刀刃被他一把奪下。下一刻,銀白色的刀光又消失在了刀鞘中。
短刃被扔到了房間的角落,墜地之時發出了一聲悶響,聽得人心顫。
阿枝捂著左肩,坐地看向他。
視線朦朧,她覺得自己沒哭,卻漸漸看不明晰。
他從來最知道她哪裏最脆弱,永遠一擊即中。
她看著燕珝一點點靠近,蹲在她身前,與她平視。
指尖撫上臉頰,拭去那一點淡得可憐的淚痕。
“既然都想到了我,為何不多想想,”燕珝沉聲,“你若是沒了,讓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