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春風舊
無非就是兩個字,發泄。
往事如煙, 黎鮫微微嘆氣,擡頭望向攬月亭。
月色朦朧,亭裏似乎有人。
黎鮫登上石階, 看到了一個月下飲酒的孤單背影。
她緩緩走近,停在那人背後:
“......蘇漾哥哥?”
蘇漾聞聲回頭, 微怔:“你怎麽來這裏了?”
黎鮫在他身側的欄杆上坐下, 問了回去:“你為什麽在這裏?”
“我每晚都在這裏。”蘇漾重新轉過頭喝酒。
“獨飲不是好習慣。”黎鮫朝著他探身,“我替你分擔點。”
蘇漾收了收手, 沒給她酒囊,只瞧著她:“喝醉了, 我可不負責背你回去。”
黎鮫笑了一下, 直接從他手裏奪過了酒囊。
從前她湊著和大家一起喝酒喝醉,蘇漾總是背她回去的那一個——因為她一喝醉, 就指著蘇漾要他當坐騎, 誰也不能不順著。
她騎在蘇漾脖子上揮舞著手臂大喊大叫, 江月白在前拿劍替他們掃開前路的碎石, 雲樺在旁邊低頭偷偷地笑......他們鬧騰得滄瀾雪山百年寒霜都震碎成春風裏的漫天雪。
他們一起闖禍、一起挨打......
不, 總是江月白替他們挨打。她去裝哭抱著淩華仙尊的褲腿求情。
黎鮫擡眼, 順著蘇漾的目光,一同看向遠處山巔的月。
“你在想什麽?”她問蘇漾。
攬月亭是他們少年時最美好的回憶, 記憶裏的一切都在模糊, 唯有江月白發尾高揚的背影仍然耀眼得永不褪色。
黎鮫不知道蘇漾在想什麽, 但她在想江月白。
不是想如今的江月白,而是想從前的江月白。
她離開這裏多年, 對這裏的記憶也還停滯在許多年前。
沒有血海深仇, 只有春風迎面, 的當年。
當年江月白的劍, 不僅僅是能射穿十八峰最高的攬月鎏金珠。
他的劍是世間風光的頂點。
他在妖林試煉一劍穿林,一道劍氣斬殺九百頭妖獸。
他是仙門武宴劍試琴試符箓試三試魁首!千百年來第一人。
後來歷屆武宴魁首的嘉獎玉牌上,“一劍破萬鈞,風華動仙門”那一行字,最初就是為他而刻。
他遠比“滿樓紅袖招”的紀硯見過更多更多的人潮簇擁、尖叫翻湧、漫天遍地的鮮花與香囊......
黎鮫總是被淹沒在人山人海裏,看著周圍的男男女女都對她的心上人露出無法掩飾的傾慕。
她從不嫉妒吃醋,只覺得無比自豪。
覺得他值得。
手足意氣,爛漫春光。
十八峰巍峨壯闊下,有血有肉少年郎,淩雲壯志氣張狂。
那才是她愛慕的江月白。
......不是現在這個。
深思成算,冷酷無情。
為了成就大道,將劍鋒指向親人心口的,江月白。
黎鮫舉起蘇漾的酒囊,仰頭喝了一口酒。
安靜片刻,她忽然說:“淵兒死了,你們沒有一個人傷心。”
蘇漾沒出聲,好像根本沒聽到這句話。
黎鮫看著天上的月亮,像是自語:“我知道你們都恨他,覺得他叛出師門、報復過江月白,所以覺得他死得好......”
“可是,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全天下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其實很可憐。”黎鮫認真地說。
蘇漾聞言一愣,而後冷笑了一下。
“真的。”黎鮫坐近了些,看著蘇漾,一字一句地解釋,“天下人都覺得江月白是死而後生得道成仙,但實際上沒那麽簡單......”她喝得有些醉了,雙頰泛紅,開始組織不清話語,“他要有一個殺他,那個人還必須恨他......”
“別喝了。”蘇漾從她手裏拿回了酒囊。
“我不是在說醉話!”黎鮫微微提高了聲音,“你知道江月白那些年裏為什麽從來不告訴他為淵兒做的事嗎?還故意認下了很多沒做過的事,他就是要淵兒恨他!”
蘇漾拿酒囊的手微微一頓,而後收回了手,什麽都沒說。
黎鮫不理解蘇漾的反應:“你有在聽嗎?”
“恨他。”蘇漾的神色淡漠,聲音很冷,“就算江月白當年解釋了,穆離淵也一樣會恨他。”
黎鮫微微一愣。
“如果當年他知道殺他父母的不是江月白,他也會找其他理由來糾纏。”蘇漾嗓音低啞,但語調還維持著平靜,“魔心欲|望無窮,他想要的很多,不止是復仇,他是想......”
蘇漾說到此處,卻不往下說了。
而是仰頭喝了一口酒。
那年在天機門前,他親眼目睹了穆離淵是如何瘋癲發狂。
那句刺耳的話他記到如今——“江月白是我的仙奴,活著的時候是死了之後依然是,他身體的每一寸都屬於我。”
蘇漾的手開始發抖,猛然摔了手裏的酒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