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三章 事起(第2/5頁)

這時候,沈取還沒走,人應該是在萬青會館,不過張廷玉手上事情忙,也沒時間指點他功課。

沈取來張府,多半都是跟顧懷袖說話,今日他也來了。

顧懷袖一瞥間外頭那湖藍的袍子,便道:“趕緊進來吧,正好我打完了這個棋譜,來陪我手談一局。”

聽見聲音,沈取進來,只看顧懷袖盤坐在棋桌邊,屋裏焚著香,透著幾分春深日暖味道。

“今年新茶剛上來,方才交給青黛姑姑了,您有空也沏來喝,明前的瓜片還不錯。”

沈取說著,已經坐下了。

這母子不像母子,說是不認識,又覺得奇怪,反正青黛在旁邊看著,卻覺得這樣就好。

頂多是二爺那邊難受許多,不過夫人說,那都是二爺自找的。

張廷玉也從沒說過要跟沈取再敘什麽父子情,他當初能放下,如今後悔也是沒有用,知道自己錯,卻不一定會改,也沒有必要改。張廷玉這人不執拗,他只是從不懷疑自己的決定。

沈取是自己的兒子,恨不起來;可沈恙這個人也是有錯。

張廷玉不給自己找借口,也懶得原諒沈恙。

他不是菩薩心腸罷了。

裏面母子下棋,外頭張廷玉的轎子剛剛回來,還沒轉過街口,就看見了一輛馬車上萬青會館的標記。

“落轎。”

張廷玉忽然喊了一聲。

阿德嚇了一跳,連忙叫人落轎壓轎,張廷玉今日是便服,出來就看見那一輛馬車,再擡頭一望,正有一間茶樓。

鐘恒就站在茶樓底下,對著張廷玉一拱手:“張大人果然必經此路,不枉小人久等了。”

這話說得。

張廷玉隨手一擺,已經在府門不遠的地方,便讓長隨們都回去了,回頭來自己走近了茶樓,一看鐘恒,便問:“你們沈爺最近生意不忙嗎?”

鐘恒也老了,不過也更加沉穩,處處透著一種世故圓滑的老狐狸的感覺。

他望一眼樓上,道:“自打沈爺把事情都給了取公子,就沒那麽忙了,天南地北轉悠,今年也不過是陪著公子來罷了。倒是小衛爺也在上頭,您裏面請吧。”

看樣子是要說事兒了。

張廷玉跟沈恙,不算是什麽死仇,卻也是絕對算不上朋友的,兩個人一旦見面,多半還是敵對。

如今往靠巷子邊的窗邊一坐,氣氛便凝滯了。

李衛是站著的,有兩位爺坐的地兒,他可不敢坐。

樓上沒別人,想必是已經清過場,幹凈得很,說什麽也沒人聽。

張廷玉沒說話,沈恙一時也沒說話。

端茶上來的侍女倒是樣貌姣好,換了平時沈恙肯定多看一眼,只可惜這會兒沒心情。

“取哥兒在你家,我跟你,談談事兒吧。”

原本是不想談的,可現在沈恙覺得不談,興許會出問題。

多少年闖蕩,自記事開始,沈恙就覺得這世道有點意思。

他做的是買賣,算的是人心。

辛苦寒涼自己知道,看人的時候也格外地準。

胤禛這種人,心眼子一萬也不嫌少,雖然對他來說算是攀上高枝兒,可無疑也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現看這滿朝文武,似乎也只有張廷玉還能獨善其身,雖未必沒有顧懷袖在裏頭的緣故,可至少這一位還是有點性情。更何況,沈恙比較了解這一家子,又有沈取的原因在裏面,更兼著一個李衛。

“有時候我在想,人一輩子到底生下來是幹什麽的……比如我這種走錯路的人,又是不是會有機會走回頭路,可現在想想也是毫無益處。我準備一條道走到黑,張大人該知道我是什麽人吧?”

“一知半解。”

張廷玉擡眉,為沈恙今日的坦誠所驚。

沈恙這病,是越來越嚴重了,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好。

鐘恒在一旁嘆了口氣,沒說話。

沈恙道:“按理說,我不該來找你,畢竟你不算有什麽本事,如今也不過只是個內閣學士,在皇帝面前說不上話,即便是能說上話,你當初能殺戴名世,就證明你不會為了所謂的義理二字強出頭。可我也就想賭這麽一把……”

“你要為你家翻案嗎?”

張廷玉還是問了。

很有意思,若按著卷宗上面看,當初沈恙頂多三四歲,可也已經能夠記事了。

好好的一家子被滿門抄斬,誰心裏不恨?

他辛苦經營這麽多年,又重現了當年沈家的榮耀輝煌,可是真正要做的事情還沒做完。

一般人興許只是想著伸冤,伸冤無望也夾著尾巴做人,可沈恙不一樣,沈恙天縱奇才,心有戾氣,怎麽也去不掉,所以才有了如今孤零零的“沈園”。他忌憚自家當初的遭遇,所以至今身邊也沒什麽血親,甚至連自己親生兒子也沒一個。

顧懷袖曾有一日戲言:似沈恙這般,生來便是為了死,甚至早早已經為自個兒策劃好了身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