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7/7頁)

“你跟她們不一樣。”展翔柔聲道,“你是獨一無二的顧清俞。”

這話說得真誠無比。他還想說“在我心裏,你跟仙女沒什麽區別”,放在過去,說便說了。眼下卻不行。捧場也要時機合適,否則就是嘲人了。他忽然發現,把真心話說得像嘲人,似是他的一貫風格。十年如此。像一篇形神俱散的文章,散了骨架,七拐八繞怎麽也點不了題。但他卻是最了解她的。她兩句話一說,便是再惶顧左右,他也能摸到幾分。她說她與施源的事,挑幾樁拎一拎,旁人還未評說,自己倒已先留下三分情面,各人打五十大板。面上還是冷冷的。他忽又生出幾分妒忌,只有真正在乎的人,才會這樣,舍不得把他說壞。一張嘴是金鐘罩鐵布衫,兜頭蒙上,再化作刀子去戳,自家的力道自家泄。無用功。其實也是膽怯。他展翔又何嘗不是如此。真心話含在嘴裏,口香糖似的嚼來嚼去,出來清一色是俏皮話。一句接一句,刹不了車。實在討嫌。愈是歲數上去,愈容易犯這錯誤。換了二十來歲的小年輕,反倒不管不顧了,一開口便是天荒地老。

她沒說離婚的事。有時鋪天蓋地的情緒,真到了宣泄的關頭,那道閘陡地又合上,只留條細縫,不詳不盡地漏些出來。她終是不太習慣向人傾訴,這性子有好有壞。刀槍不入,銅墻鐵壁,三十歲不到便升做主管,這是好處。心裏再難受,卻只字不提,把日子過得順水推舟,又倔強無比。這便是壞處。她說到施源教外語那段:“我知道,他是想賺錢——”展翔跟上:“老婆太強,老公就難免憋屈些。只好外面賺些零花錢。都懂的。”也是避重就輕。她朝他看,有些譏諷地:“你不缺錢。”他停頓一下,嘆口氣,把雙手合攏,在胸口做個“愛心”,正色道:“——我缺這個。愛。”她被逗得忍不住笑,隨即又低下頭。他再強調一遍:“是真的。”

“阿哥。”

馮茜茜叫顧昕。地上一堆空啤酒罐。花生碎屑和鴨骨。都有了三五分醉意。油漆味聞久了,也像酒。上頭。“阿哥,”她又叫了聲。他擡起頭,看她。

“張曼麗好看,還是我好看?”她咧開嘴。

他一怔,望出去,她的臉有疊影,看不甚清。大腦跟不上,嘴角一撇,竟是笑了笑。聽她說下去:“——你知道嗎,我姐姐曾經想要撮合我們。”

“哦。”

“阿哥,”她停頓一下,想說,“其實我蠻喜歡你的”,這話似乎不妥,忒露骨了。酒喝得沒他多,但也已兩三罐下肚。頭有些昏。何況還有前面那個飯局。她約的財務主管。雖然沒談成,但也不算全無收獲。那人說現在形勢不好,生意難做,中小企業一家家排隊關門,勸她:“還是要找國企,或者政府機關,穩妥,也長久——”

“阿哥。”她將劉海朝後捋去,笑得愈發燦爛了。剛才去廁所補了個妝,口紅還有粉底。動作略有些不協調,笑容也不夠自然。講到底,任何事情都是熟練工。就像她銀行的業務一樣,還在學徒期呢。生意難做。各行都是如此。她暗地裏咬了咬牙,對自己說“只這一回,也沒什麽”。瞥見他有些迷糊的神情。她一連叫了他幾聲“阿哥”,一聲比一聲嗲,卻沒下文。他倒先沉不住氣了,問:“你想說什麽?”

“阿哥,政府機關辦事,也要找銀行貸款的呀,是不是?”她說完,心怦怦跳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