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2/8頁)

她知道顧清俞也認識張曼麗,吃飯時借著敬酒,坐到顧清俞身邊,壓低聲音:“阿姐——”明白這個大姑子是最精細的,遮遮掩掩也沒用,索性直說,“阿姐,我總覺得,顧昕跟那個張曼麗還沒斷。”顧清俞一怔,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識朝顧昕看了一眼,“——怎麽會呢,你不要多心。”葛玥說:“我沒有多心。阿姐要是知道,就告訴我。我聽過算過,又不會跟他離婚。”老實人說話,自有一番笨拙的力量。顧清俞更是局促,做賊似的聲氣:“人都出國了,他就算想也沒用啊。”葛玥神情愈發黯淡下來,“阿姐的意思是,他們倆雖然人不在一起,但心裏還是有那意思的。虧得他是公務員,出國受限制,否則也跟出去了。”顧清俞吃癟,跟一根筋的人講話,不能點到為止,非要說清楚才行。幹咳一聲,換個坐姿,“結婚了,就算是天仙,也都死心了。何況張曼麗也沒到那個地步,性格也忒招搖,談談戀愛可以,時間一長就沒勁了。顧昕的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從小到大一路學生幹部,講話比我爸還正經。他是一門心思要走仕途的,你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在外面胡鬧。”說著,在葛玥肩頭拍了拍,“所以啊,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不要胡思亂想。”

飯桌上居然又聊到顧清俞的婚事。話題是蘇望娣帶起來的,問顧清俞:“要不要幫你介紹一個?”顧清俞心裏有數,之前單身多年,家裏人從未露過這種意思,現在大咧咧地提出來,自是因為她離了婚。在上了年紀的人眼裏看來,給離婚女人做媒,就像丟塊肉骨頭給小狗,三分示好七分逗趣,再隨意不過的。“條件肯定比不上你,”蘇望娣說下去,“不過也不太差,年紀也比你大不了幾歲,沒有小孩。”顧清俞只是笑笑。蘇望娣竟又想起老黃,“我看老黃也不錯,蠻老實,又沒結過婚,住得也近——小高你說是吧?”看向高暢。高暢吃不消:“阿嫂,老黃只比我小半歲。差太遠了好吧?”蘇望娣道:“清俞也不小了呀,男人大一點,知道疼老婆。”顧士蓮說她:“你不要亂點鴛鴦譜,瞎三話四。”蘇望娣道:“怎麽是瞎三話四呢,女人不比男人,離過婚總歸——”說到一半被高暢打斷,拿了她的碗去舀甜湯,“阿嫂你吃點酒釀圓子。”蘇望娣兀自不停,問顧清俞:“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大伯母幫你留心。”顧清俞不理,徑直說了要去新加坡的事,“——我準備找個當地的男朋友。”

顧士蓮朝二哥看,吐舌頭:“女兒白養。”顧士宏道:“好兒女志在四方。”顧清俞道:“兩三年就回來了。再說也近,飛機五個多小時,去杭州都要三小時呢。”顧士蓮問她:“這次又是先斬後奏?”顧清俞叫屈:“我跟爸爸商量過的。”顧士宏糾正:“不是‘商量’,是‘知會’。‘商量’是雙方的,‘知會’是單方面的。用詞要準確。”高暢拿酒,給顧士宏杯子加上,“阿哥,有出息的孩子才有這種煩惱。清俞是去新加坡又不是去非洲,派出去當一方諸侯,好事情。”顧士宏拿起酒杯,與妹夫一碰,又跟旁邊的大哥碰杯,嘆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既然管不了,就不去管。我們幾個老的自己喝酒。”又問高暢,“朵朵那邊好嗎?”高暢提到女兒,神情頓時飛揚起來,給大家看手機裏的照片,朵朵在古堡似的公寓前與一眾室友合影,許是陽光太強,眼睛眯縫著,像翻白眼。還有一張吃牛排,一手拿叉,一手對著鏡頭做勝利手勢,嘴角全是醬汁。“每天都跟她媽媽通視頻,開口閉口就是‘想死你了’,我這個爸爸是假的。”顧士蓮斜眼過去,“誰不知道女兒跟你最親,從小到大一句重話都不說,惡人我做。我是晚娘,你是親爸。”

手機振動了一下。顧清俞瞥去,是“施源”。屏保下,微信內容只閃了兩秒,便隱去。頭幾個字是“那天我不是——”,她沒動,愈發拿了一條小黃魚,用手撕著吃——那日吃的也是魚。Sindy電話裏約她吃飯,“都升做海外主管了,替你慶祝一下。”她詫異這事竟傳得這麽快。推不過,便去了。陸家嘴一家吃河豚料理的店。很精致。Sindy為的其實是公事,卻不直說,夾在一堆寒暄裏,裏三層外三層,猜她應該也明白。原料公司與進出口公司,上下遊關系,這圈子說到底還是人情網,誰都不能得罪,誰也不能相信,亦敵亦友,變得也快。早些年顧清俞在Sindy底下做事,見過她的手段,剛柔並濟,用的是巧勁。Sindy教了她許多。相比之下,顧清俞還是忒直來直去了些,魄力倒有些像男人。Sindy升職前,誰也沒想到最終她會上位。原先那個華東區主管,早揀定了接班人,比她年輕幾歲,劍橋的MBA,硬件軟件都更勝一籌。關於上位的過程,有好幾個版本,俱是隱秘而驚心動魄。以顧清俞對Sindy的了解,更偏向於最溫和的那版:Sindy與大老板夫婦在同一家高爾夫俱樂部打球,球場上建立的友誼,家常而不著痕跡,話也容易說得妥帖,水到渠成。至於那些寫告密信、施美人計拖對方下水之類,顧清俞並不相信。Sindy早過了用那種伎倆的段位。球卡還是顧清俞替她張羅的,那樣的頂級俱樂部,以Sindy的薪水也是勉強,顧清俞托了朋友的朋友,插隊打了折。還是兩年前的事。未雨綢繆,早作打算,這才是Sindy的風格。說是師徒,平常也多是微信聯系,見面只是偶爾,顧清俞每隔幾年便升一級,唯獨這次她主動約飯。自是覺得這小徒兒已到了那個份上,值得鄭重邀約,聊些要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