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4/8頁)

“阿姐喜歡吃小黃魚?”冷不丁,馮曉琴插上一句。顧清俞眼也不擡,嗯了一聲。又拿了一條小黃魚。跟誰較勁似的。手機又亮了一下,依然是施源的微信。她不理。其實也談不上多生氣。至少那晚,她是忍住了。他說文憑還是史老板替他備下的,硬塞在他手裏,說有用無用先拿著。其實教小朋友外語,單他以前那些證書便夠了,這個忒誇張,鎖在抽屜裏只當笑話。誰知竟派了這個用處。“文憑是硬指標,尤其那種大公司。”他道,聲音很輕,唇齒間卻用力,一字一句地。她暗自嘆口氣,後面奚落的話便說不出口。戛然而止。那晚她留他一個人在家,自己走了出去。恨不得桌上再留幾張鈔票。嫖資不好賴的。虧得忍住了。遇見展翔也是後面的事。“去我那裏坐會兒?”她想也不想便答應了。兩杯清酒也是酒,何況她酒量不算好。再加上施源的事,沒抑制住,說話便不是平常的風格。莫名地,竟扯到馮曉琴,“那種女人——”罵的是別人,心裏想的是施源。真正是指桑罵槐了。“垃圾,做得出——”罵完很痛快,又是別樣的窩塞。“本就是收錢假結婚的模子——”這話居然也差點蹦出來。心裏一遍遍地念,到後來竟有些想笑了。遇到施源後,過程像一條幾番曲折的拋物線,上去又下來,觸底再反彈。又像股市的走勢圖,最後是一敗塗地。翻不了身的架勢。

“阿姐果然喜歡吃小黃魚。”馮曉琴兀自說這個。又替顧清俞加上茶,“阿姐吃茶——”停頓一下,“前幾天我經過阿姐小區,看到門口中介掛出的牌子,嘖嘖,豪宅就是豪宅,一般人想都不要想。”顧清俞沒搭腔。馮曉琴說下去,“前姐夫好像也對那小區有興趣——”顧清俞一怔,眾人也都驚訝,“真的?”馮曉琴呀的一聲,做出“你們居然都不知道”的神情,嘆口氣,格外地把“前姐夫”仨字加重語調:“巧也是巧,正好讓我碰見前姐夫,在跟中介咨詢。我上去問他,姐夫你要買房子啊——”說著故意停下來,伸筷子夾菜。顧清俞追問:“他怎麽說?”馮曉琴笑笑,不慌不忙將一條牛蛙腿吃凈了,吐出小骨頭,才道:“他說,就是看看。我說,大老遠跑過來看看?他說,不是大老遠,順便。我說,姐夫到附近辦事?他說,也不是辦事,就是看個朋友。我說,看什麽朋友——”顧清俞聽到這裏,立時明白了,這女人是在促狹她。也不吭聲,徑直看她演戲。果然馮曉琴說到最後,倏地停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阿姐,你不要怪我刨根問底,我就是替你氣不過,想看看他是不是還在做那種生意。”蘇望娣一旁問:“什麽生意?”馮曉琴立刻捂住嘴,訕訕地:“哎呀,我不該講的。阿姐對不起——”蘇望娣更好奇了:“到底什麽生意啦?”馮曉琴漲紅了臉,朝顧清俞看,“阿姐,可不可以說?”顧清俞微笑道:“說呀,有什麽不能說的。”馮曉琴便朝向大家,比畫著手勢,“喏,就是那種,一是單身,二是上海戶口,三是名下沒房,遇到客戶買房限購,就跟中介聯手,假結婚,等客戶買好房再離婚,按房子成交價收手續費,一個點也有,0.5個點也有,婚前協議寫得清清楚楚,凈身出戶——阿姐,我講得準不準確?”她看向顧清俞。顧清俞點頭,愈發笑得溫柔,“很準確,一點不錯。”

吃完飯,顧清俞收到李安妮的短信:“親,我離婚了。”

她猶豫是否要打個視頻電話過去,誰知李安妮接著發消息——“我在上海,聚一下?”她想也不想便答應了。此刻她迫不及待地想見到老朋友,聊天、撒潑、罵人,什麽都好。小老虎要小便,馮曉琴帶他去廁所。其余人坐著,聊些沒緊要的話,神情局促,顧左右而言他。她都替他們難受。一會兒馮曉琴回來,目光與她相對,只一下,便各自散開。都從對方眼底察覺到一絲冷,直透到心底。顧清俞記得,兩人這樣短兵相接,是第一次。也不知是誰沒摒牢。其實也是早晚的事。她拿起外套,對顧士宏道:“爸,我去見個朋友。”

李安妮與丁啟東坐在一起。顧清俞跨進咖啡館大門那刻,便知道今天這場見面,完全不是預先設想的那種。路上,她連安慰的話都想好了,就像李安妮第一次離婚,哭得眼睛腫成桃子,她一遍遍地勸她:“天涯何處無芳草,你還年輕,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本想著再說一遍。李安妮這個人,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二婚比起一婚,就像女人生二胎,想必也是更利落,痛得少些,時間也短——可眼前的場景,詭異得竟像是某部懸疑電影的開頭。數年未見,丁啟東還是老樣子,優點缺點都是李安妮說的那些,長得精神,智商比情商高,頭腦發達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他居然說顧清俞胖了,強調“別的沒變,就是胖了”。顧清俞撇了撇嘴。他連忙補救:“胖一點好,不顯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