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第2/9頁)

顧士宏有心理準備,即便沒有八只垃圾箱擋門,小區裏這些寶貨,總得要鬧上一陣,弄個兩敗俱傷才罷休——誰知竟是沒有。史老板那天上門找他,他只當胖子又要出花頭,渾水摸魚。竟是恰恰相反。胖子提出,頭兩個月過渡期,“你是什麽垃圾”免費為65歲以上獨居老人收垃圾,每天一次。其他用戶預約App上門服務,也可以打對折。群裏鬧得亂紛紛,胖子竟跳出來,堅決站在顧士宏和業委會這邊,話說得冠冕堂皇:“造福子孫的——。”胖子是萬紫園首批業主,生意做在家門口,有一定威信。也真是可以壓得住些。顧士宏倒不習慣了,“史老板有啥想法就提,不要拐彎抹角,我反而心慌——”史胖子使勁搖手,“爺叔,不搭界的呀,我是真心支持你的工作的呀!”顧士宏起疑:“你是不是想當下一屆業委會主任?”史胖子哎喲一聲,指天發誓:“爺叔你也曉得,我是鉆到錢眼裏去的,這種沒好處的義務勞動,也只有您這樣的聖人才當得了。放心,我不跟您搶,您到一百歲還是業委會主任。爺叔以後繼續關照我。我們大方向是一致的,都是為萬紫園服務。”顧士宏朝他看,“史老板改做垃圾生意啦,還是高科技。立足萬紫園,放眼上海灘。實在不得了。”胖子笑得門牙外豁,“難為情難為情。”顧士宏說他:“史老板以前講過,做生意要不忘初心,又要與時俱進。你是人才。”胖子有些不好意思了,遞過去一張白紙,“爺叔,把你的手機號碼寫在上面,還有你兄弟姐妹幾家,統統寫下來,以後上門收垃圾,一天24小時,全部算我的。”笑得賊忒兮兮。

老黃到“不晚”已有月余。獨自一個單間,護理設備都是另配。是“不晚”最特殊的一筆生意。其實也談不上生意。高暢上月找到馮曉琴時,也沒抱希望,說了情況,危險期是過了,下一步就是康復。本來按廠方的意思,挑個好的康復醫院,費用依然廠裏負擔,只要這邊撤了訴狀,萬事好商量。也是將他們老兩口的軍。偏偏老黃父親鐵了心,人接回來,想著家裏先待一陣,再找康復醫院。誰知附近幾家都被關照過了,不收人。除非是距離特別遠,或是價格特別高的私人機構。走投無路了——“放一天是一天。”高暢對馮曉琴道。也不好多說,否則便是為難人家了。馮曉琴道:“姑父,讓我考慮考慮。”次日便說“進來吧”。為了他,倒另添了好幾樣設備,人員也額外安排。馮曉琴對高暢說:“姑父,這裏條件不能跟正規醫院比,經驗也不足,就像你說的,放一天是一天。試試看吧。”高暢把一只信封塞過去,裏面是老黃父母的積蓄,還有他自己的幾千塊錢,湊在一起。馮曉琴打開看了看,又交到高暢手裏,“姑父,”她道,“講句老實話,他要真待下去,這點錢肯定是不夠的。我答應讓他進來,就沒指望賺他的錢。”高暢倒不知說什麽好了,囁嚅著:“總不好讓你貼——”馮曉琴道:“姑父幫我在外面多宣傳,都在裏面了。”高暢望著她,先是沉默,像他那樣風趣的人,此刻竟也不知該怎麽說了。停了半晌,又拍胸脯道:“你也曉得,朵朵那小姑娘是靠不住的,我和你姑姑晚年都指望你了。自己人打個折就行。”馮曉琴一笑:“那是肯定的。先謝謝姑父了。”

姓劉的女人,因為這事說了幾次,對著馮曉琴分析:“無底洞,真正是無底洞。生意再好也沒用,單這人一筆,便揩掉不知多少。最好的房間,最好的設備,拿來白給他用。老板良心好,也不能意氣用事。開門做生意,又不是做好人好事。”旁邊幾人聽著,也都是不吭聲。心裏有想法。馮曉琴明白,各人獎金都與效益掛鉤,別的不提,單這一張床位,外面有多少人排隊,一年就是好幾萬。打水漂了。說實話馮曉琴自己也是沒底。之前還跟展翔談了半天,成本收益,一分一厘都要想好幾遍,唯恐漏了哪裏。如臨大敵般。做生意不容易,不是兒戲。展翔一遍遍地說。她記在心裏。八九成把握是有的,但還是忐忑。開頭那陣,沒睡過一個囫圇覺。高暢找她提那事,初時她是猶豫的,嘴上說“考慮考慮”,那是緩兵之計,不好意思立即拒絕。誰知當天晚上顧昕來找她,問她:“阿嫂不會真答應吧?”她不置可否。心想這必然是茜茜告訴他的。顧昕說了一圈,客氣又誠懇。其實他便是不說,馮曉琴也懂意思。茜茜這個傳聲筒是兩頭的。他那邊的情況,她也大致知道。顧昕叫她:“阿嫂——”她道:“外面醫院條件肯定是更好一些。”他忙道:“就是。”她解釋:“是姑父交代下來,我也沒去搶人。”他道:“阿嫂不收他,他早晚還是聽我們的。”她道:“人家爹媽的意思呢?”她也只是順口一問,聽在他耳裏,竟像是質問了。為這事,他最近有些神經緊張,上頭盯得緊,眼看著態勢越來越不樂觀,竟還多出“不晚”這茬,真正是火上澆油了。“阿嫂,我是吃公家飯的,大道理我比你懂。”馮曉琴不語。他說下去:“各人有各人的道理,站在我的立場,一定不能讓老黃留在你這裏。”她道:“那你自己同人家爹媽去講,我無所謂。”他情緒兀自還在,恨恨地,冒出一句:“有你在,他們才有恃無恐。”馮曉琴原先並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聽了這話,便頂回去:“什麽叫有恃無恐,人家一只手一只腳是自己斬斷的嗎?”顧昕怔了怔,隨即沉聲道:“阿嫂,我說了,不要同我講大道理。”她嘿的一聲,沒忍住:“我要是他爹媽,我也豁出去了,兒子都那樣了,還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