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采菊終南山,悠然看美劇(第2/5頁)

長日漫漫,無心睡眠。盛夏,山下溫度近四十度,山間卻只有二十六七度,涼爽宜人,正是爬山的好時節。拜越來越發達的移動通信基站建設所賜,沈磊的手機能上網。雖然不是經常有4G信號,要四處舉著手機尋找,但總能找到一個方向有較強的信號,可以上網查一查資料看一看新聞。偶爾用一下流量,也不太費錢。他滿山轉悠,按著查到的景點,一個個遊玩過去。上善池、仰天池、樓觀台······雖有名,風景也就那麽回事,還不如漫山的野趣來得可愛。他現在不愛看任何帶著現代意味的景觀,也排斥人群密集的痕跡。

往山下走,沈磊偶爾會來到一些被荒棄的村子。這裏有不少房子,雖零落,東一間西一間,裏面卻都住了人。一問才知道,過去終南山有不少村子,後來政府鼓勵村民搬遷到山腳下交通便利、生活設施更齊全的地方生活,這些房子就被遺棄了。但這兩年來終南山隱居的人大增,這些房子居然全都租出去了。有兩次沈磊在這樣的荒村裏遇到穿道袍紮發髻的人,他不由啞然失笑。

有些人隱居得更天然一點,山洞或者兩塊巖石形成的旮旯,也可以是他們的修行之所。有一次沈磊經過一個峽谷,看到溪邊有個草棚子,一個穿著土黃道袍的人盤腿坐在棚子裏,面對著潺潺流水打坐。他放輕腳步匆匆離開,生怕驚醒他,不敢去搭話。沈磊一邊走一邊想,終南山是道家文化的發祥地,網上說目前有超過5000個人在此隱居,也不知道這5000人裏包不包括自己。他隱居的行頭不夠酷炫,也許不算。他真是失敗,到哪裏都不合時宜。

沈磊很快對景點和人失去了興趣,轉而向深山探索。清晨他就出發,走進霧氣彌漫的森林。初秋已至,山裏有不少野果:核桃、榛子,落了一地。野蘋果、野梨、紅通通的柿子、紫色的八月炸,在枝頭累累,白白的美味。每次進山沈磊都拾了滿滿一蛇皮袋。下過雨之後,樹林散發著腐葉濕重渾濁的腥氣,遍地蘑菇,腐倒的樹幹上長滿了木耳。蘑菇他不敢采,怕有毒,木耳卻是無妨。他摘了一大袋,拿回家曬幹。有一次他還在草叢裏發現一窩野雞蛋,個頭小小的,天青色的殼厚實如石。他把它們全都撿走了,拿回家做了個噴香的木耳炒蛋。

還有野菜。他自小在農村長大,一些野菜還是認得的。車前草、蒲公英到處都是,灰灰菜和刺薊菜有點老了,只取最頂尖的嫩心。采回家,水一焯,拌點芝麻油和生抽,較菜園的菜又是別種風味。

屋裏沒電,做飯燒水用土灶,山上柴火管夠。沈磊在樹林裏撿柴的時候想,謝美藍嫌他廢柴,如果她來到終南山,就會知道,世間沒有一根柴是廢的。樹幹筆直粗大的楠木,可以是棟梁之材;等而次之的榆木、杉木,可以做家具;不知名的雜木,可以當柴火;就是劈下來的枝丫,也可以插在菜園裏,做成供爬藤瓜豆用的架子;最後,那些零落的枝條碎屑,腐爛之後,還會滋養著真菌,長出鮮美的蘑菇和木耳。

即使一無用處,就像院子邊的那幾棵歪脖子松樹,七扭八歪,磊落又無用。因其青翠欲滴,也不會引人將之砍倒充當柴火。它們就那樣迎風站立,迎朝陽,陪落日,披霧,餐霜,飲露。無用之用,並不想下一盤大棋,最後“方為大用”,而是徹底無用,只因存在而存在,自由自在,不可以嗎?謝美藍,你太庸俗了。謝謝你離開我,你配不上我。

沈磊盡情在大山裏遊蕩,倦了,想見見人了,就抄後山的小道,花一個小時來到山下的村子,在小超市待一會兒,和老柯聊一聊。這往往也是他的網購品到了的時候,他來取東西,順便給手機充電,用小超市的WIFI下載點兒愛看的影視劇。回山上的路上他喝著可樂,初秋各色菊花漫山開放。他順手采一捧藍色雛菊,到得山居時可樂已喝完,裝點山泉水,把菊花插進去,擺在躺椅邊的木桌,開始看美劇。

種豆終南山,地偏心又遠。梭羅曾說過,人活著,需要的東西其實很少,有食物、住所、衣服和燃料就夠了。如果還有一些稱手的工具,再來點書,那日子堪稱舒適。沈磊想,自己的生活何止舒適?簡直可以用奢侈形容。因為陶淵明和梭羅都沒有手機,而他卻可以采菊終南山,悠然看美劇。他左顧右盼,心滿意足。

老柯問過沈磊為什麽來這裏隱居。他一開始怕老柯懷疑他是不是什麽被追查的逃犯之類的,簡單說自己在北京上班,因為長期失眠,出來當驢友,療愈自己。老柯便也不再追問,也許早已聽多了來此地隱居的人的各種故事。無論什麽故事,總之這些人不快樂,快樂的人誰會離鄉背井離群索居?這天沈磊下山取快遞。在簡陋的小超市裏,剛午睡起來的老柯請他喝茶。兩人喝著陜青茶,午後的陽光照在陳舊的白瓷磚地上,茶的熱氣裊裊,氣氛寧靜。老柯有一兒一女,妻子前幾年離世了。兒子在西安上班,女兒還在上高二。他一輩子沒有出過這個村子,靠著小超市的收入供女兒讀書,日子平淡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