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采菊終南山,悠然看美劇(第4/5頁)

沈磊給老柯打電話,同意給小雪補課。父女倆都很高興。下一周周六,沈磊如約下山,到小超市。補課很順利,他漸漸與小雪熟了起來。

17歲的小雪資質不夠但非常勤奮,因為敏銳地知道自己不夠聰明,勤奮裏就帶了焦灼,僅而更加笨拙。每次沈磊講完數學題,小雪都點頭說她明白了,但下一次遇到類似的題,她還是不會。這證明她沒有真明白,那些對他來說非常簡單的數學題,為何她總是不能舉一反三?還有語文的閱讀理解,她總是用非常奇怪的角度去答題,明明有更簡單的方式。他隨即領悟,她太緊張了,所以失去了判斷。她不相信知識是她平心靜氣就可以掌握的,因為不相信自己的智商。英語,她的基礎不好,聽力、口語都差。這也怪不得她,縣裏的中學條件就那樣。

沈磊捕捉到這份焦灼,他反感起來。他逃到終南山,就是為了逃開這份焦灼。都終南山了,為什麽還有焦灼?

老柯客觀地點評,我這女子不夠聰明,她哥考了個一本,也不知道她二本能不能考上。沈磊開導小雪,你喜歡什麽?小雪擡起臉,我喜歡城裏,我想考出農村,像我哥一樣在城裏生活。沈磊生氣,又想起十四年前的自己,心一軟,我說的是你應該知道自己最喜歡什麽,比如你偏文還是偏理?你的愛好是什麽?小雪沉默,她文理都不好,她對什麽都沒有特別的興趣,只知道刷題能把分數提上去。

沈磊繼續引導,比如說,我偏文科,喜歡看書,我—他驀然止住話頭,他喜歡安靜地在圖書館一本本看書,還喜歡把档案一份份整理好,歸類收納。恰是這份太固執的喜歡,不肯改變,使他掉進了生活的縫隙裏,進退維谷。他有什麽資格當小雪的人生導師?他嘆了口氣,繼續講題。小雪感受到他的低落,不安地看著他。

這天補課結束,教的和學的都疲憊不堪。沈磊起身,看著桌上那厚厚一摞試卷,忽然生出不可遏制的怒氣。這樣一張張地刷題,就能保證人生幸福嗎?小雪的成績他估計也就上個大專,可父女倆的心願不是上什麽職業學院之類的大專,那叫什麽大學?必須二本,哪怕學個爛大街的文秘或者工商管理專業。

他早看出小雪不是個讀書的料,再說了,上了二本又如何?甚至像他,名校研究生又如何?名校並不是通往幸福彼岸的船票,幸福也不只在彼岸。沈磊道:“小雪,我覺得你應該換個思路,不是人人都會學習,學習只是諸多才能中的一種。”

小雪只聽懂了他說她不適合學習,沮喪。

沈磊盡量把話說得軟和:“有些大專院校的技術專業,特別適合就業,甚至也不一定要上大學。”

老柯在門外理貨,聽了一耳朵,走進來道:“我們就想考大學,自古華山一條道,考大學準沒錯。大專哪能叫大學?”

沈磊心想你在終南山,不在華山。終南山的要義就是放松,削減欲望。想想這話不合適,於是笑著嗯了一聲,不再爭辯。

老柯自言自語,也是跟女兒說:“近視五百度,連種田都種不了。再說現在也沒有田了,果園也廢了,不考大學幹啥?”

第二天,沈磊正在菜園拔草,一擡頭小雪居然往這邊走來。她說做題做得心煩,就爬上來散散心。沈磊洗了手,請她在院子裏坐下,他去燒開水,小雪給他帶了一包茶。

兩人坐在小凳上,喝著茶,看著眼前的秋景。秋已深,萬木爭艷,紅橙黃綠相間,無比絢麗。那條從山頂流下來的小溪在草叢掩蓋的溝壑中隱隱發著汩汩的流水聲,與秋蟲的呢喃交織在一起,更顯出大山的寂寞。

小雪大著膽子,側臉看著沈磊。他此刻的模樣與他在山下補課的樣子很不同,高高卷起的褲腿帶出農村生活的印記。再怎麽清俊斯文,他畢竟也是農村出來的。他身上的北京、名校、研究生標簽曾給小雪帶來很大想象力,同時令她敬畏,此刻她覺得他親切多了。木桌上已經枯萎的藍色雛菊又讓她心裏一陣感動,這是一個多麽溫柔的男子呀。

“沈大哥,你真的是為了治失眠才出來當驢友?”小雪問。沈磊笑了笑,以緘默作答。

“我覺得你是受了情傷。”她道。

沈磊吃了一驚,她眼睛沒有回避,大膽地看著他。沈磊道:“小孩子,別打聽這種事。”

她固執:“什麽樣的女人才會讓你這麽傷心,竟然離開北京,跑到這種地方來住呢?”她用下巴指著土屋,不無嫌棄。

“上初中之後我就沒再上來過,種蘋果不掙錢,我爸苦哈哈地守了好多年,最後還是開了那個小超市,日子才勉強過得下去。農村,就是這麽回事。”她一副老練的口吻。

沈磊道:“其實你的家鄉很美,你可以試著換一種眼光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