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終南山是個大IP(第2/4頁)

他寫著:親愛的爸爸媽媽,姐,原諒我不辭而別,來到終南山隱居。我在這裏的日子很快樂,只是對你們有深深的虧欠。別為我難過,我愛你們。眼淚幹了,天完全黑了。他把手機關機,靠在一棵樹上,閉上眼睛。好滑稽,他莫名其妙跑到這裏,莫名其妙死在這裏。後人要說起他,該怎麽描述呢?哦,就是那個經受不了離婚的打擊,跑到高山上去住,最後在大雪天迷路而死的笨蛋啊。生得默默無聞,死得無足輕重…………謝美藍會更加坐實對他的判斷:一個無用的好人。

昏昏欲睡間,沈磊隱約聽到汽車發動機的聲音,睜眼一看,遠處有輛汽車,可能是車輪陷在雪裏的某個坑,死火了,兩個男人正在推著它。他大喜,站起身,跌跌撞撞跑過去,揮舞著雙手,聲嘶力竭大喊:“喂,喂,這裏有人,這裏有人!”

跑到跟前,他發現是一輛越野車,兩個小夥子正在推車,司機是個女孩。那坑被雪蓋住,左車輪深陷裏面。兩人見來了個援手,非常高興。大家四處找木頭和大石塊,墊到輪子下面,三個人使出吃奶的勁兒推,引擎咆哮著,車終於開出坑了。

車安全開到山下的村子,來到一戶人家。沈磊這時知道了,這三個人,一個是大學生村官,25 歲的董智勇,另外兩個是縣電視台的主持人和攝像,來拍終南山下雪的新聞。兩人吃過飯,開著車離開董家,沈磊則留下來借宿。本來他想去民宿住,董智勇說別想了,你沒有身份證,他們不會接待你的。原來沈磊跟他們說自己是外地遊客,上山自助遊,結果遇到大雪迷了路,背包丟了,身份證也沒了。縣電視台那兩人本來想采訪沈磊,把他當成極端天氣自助遊的反面典型。沈磊半懇求半拒絕,兩人這才作罷。

董家是個新建的三層樓,樓前一個石磚圍起來的小院子。屋裏每個房都很大,不過裝修帶著農村的粗陋。留著小平頭的董智勇一臉精幹,談吐間也顯得頗有見識。他的父母務農,他在西安讀完大學後,回鄉報考了村官,擔任村黨組織書記助理。交談得知沈磊是北京名校研究生,在北京工作,董智勇非常羨慕,嘆道:“我要是能有這樣的學歷,就敢在北京上海闖一闖,可惜我只上了個普通的一本。”

他頓了頓,悵然道:“其實我真的特別向往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可結果是連西安我留下來都費勁,房價太高了。唉,你說我這樣的年紀,就回到農村來,是不是太失敗了?”

沈磊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特別有傾訴的欲望。也許是今天的死裏逃生讓他對董智勇非常感激;也許是隱居了太久,他實在太寂寞了;也許是這段時間在心底醞釀成熟的思考太需要與人分享。他告訴董智勇,自己其實不是外地遊客,是北京的公務員,因為和深愛的妻子離婚了,精神崩潰了,就辭掉工作跑來這裏隱居。隱居這七八個月以來,他覺得整個人心態已經調整好了。重要的是生活,而不是在哪裏生活。這個小村莊,空氣清新,風光秀麗,物產豐富,看著偏僻,其實開車半小時就到縣城,兩個半小時就到西安,也不算遠。而且現在物流那麽發達,網購最慢三天也到了,實在和大城市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什麽叫幸福,什麽叫成功?安住在當下,享受每一天,就是成功的人生。

董智勇聽著,驚嘆不已,道:“我知道終南山有很多人來隱居,各有各的原因。不過你這,把北京的公務員工作辭掉,也實在太可惜了。”

沈磊道:“我的確有點沖動,但那個階段,心理上的坎實在過不去。如果還在上班,每天要在領導和同事面前假裝若無其事,下了班還要一個人回到那個冷清的小屋裏,我估計會得抑郁症的。得失又怎麽說?”

董智勇點頭稱是,環視著自家屋,若有所思:“其實想一想,我的未來也不會太差。這個房剛蓋完,目前家裏沒錢了。等有錢,我好好裝修一下,搞個民宿,慢慢給它經營起來,將來一定會非常紅火的。”

他像是看到未來輝煌的前景,興奮起來,滔滔不絕。他在西安的廣告公司上了兩年班,回鄉發現,這兩年工作經驗一點也沒有浪費。他上周剛給鎮裏提交了一份詳細的品牌策劃方案。裏面提到,終南山是個大IP,周邊所有的縣,底下的鄉鎮、村,都在蹭這個IP的光,賣民宿,賣特產。本村離終南山這麽近,對這個IP卻沒有利用好。他分析了各種蹭終南山IP的村子的情況之後,得出一個結論,大家都亂打一氣,品牌定位不聚焦,沒有系統地包裝,這不行。他為本村提煉的營銷賣點就是隱居文化,要大力宣傳隱居文化,孵化主播。

董智勇說到這裏,戛然而止,像是意識到自己太過聒噪賣弄,改口道:“總之,你剛才的話給我很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