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生活在繼續(第3/6頁)

沈琳走出市場,一直陰雲密布的天空忽然電閃雷鳴,眼看小雨要變暴雨。沈琳趕緊推著車往小區的方向跑,跑了幾步,刮起了大風,她的連帽雨衣帽子被吹落。風越刮越大,小車被吹得搖搖欲倒。她拼命把著車把,努力不讓小車被風雨刮倒。

下午,老那提前去接孩子放學。車開出燕郊,進入京通快速路,開到了繁華的CBD地區。其實去接孩子不走這條路,不過老那出來得早,心情煩悶,便一路開到這裏散散心。就在一年前,集團還在這裏的五星級酒店柏悅開年會。他的部門操辦了這次年會,鋪了紅毯,要每個人都盛裝出席,男的西裝革履,女的曼妙禮服,像明星一樣走紅毯。一道一道大餐端上桌,杯觥交錯,談笑風生。抽獎活動引發一波波高潮,頭獎是一只五萬塊錢的金豬,被姜山抽到了。他抽到了三等獎,最新款的蘋果手機。許多人抽到了安慰獎:一千塊錢的紅包······錢好像會源源不斷生出來,好日子好像會這樣永遠地持續下去。王總滿面春風,完全看不出半點遁世歸隱之心。秦玲玲和他不時交頭接耳,為台上的節目或者某位員工的發言或激動或大笑,看上去十足恩愛夫妻,也看不出王總居然背地裏給小三兒開了個公司。

雨淅淅瀝瀝,天空陰郁,又沒到開路燈的時候,整個CBD顯得黯淡昏沉,失去了軟紅十丈的光鮮亮麗。最近老那看到某條行業新聞,每一天集團今年營業額同比減少了百分之五十,裁員四分之一,被多家供貨商追討貨款,前景不妙。這裏面固然有疫情導致的大環境不景氣,難道就沒有本身企業氣數已盡的原因?

老那心中不勝傷感。過去了,都過去了,幸福和成功都屬於過去,未來只剩下絕望和失敗。他的余生將蝸在燕郊那套破舊的兩居室內,靠啤酒和電視劇打發。

六點半,老那把女兒接回家。七點,天色漸暗,雨突然大了起來。婆婆看著瓢潑大雨,不安道:“你去接你老婆回來吧,雨太大了。”

老那道:“她不會等雨小了再回來嗎?”

婆婆道:“七點市場關門,我怕她萬一走到半道正好趕上雨大了起來,她一個人推不動車。你就不擔心她的腰傷再犯嗎?”

老那一動不動。婆婆突然沖過來,狠狠打了他的背一下,老那吃痛,叫了一聲。

婆婆怒喝道:“丟死人了你!你爸要在這裏,也得和我一起揍你。快給我走。”

兒子在沙上蹦跳著,歡呼道:“揍爸爸,揍爸爸。”

在客廳一角寫作業的卓越大聲道:“爸,你快去接我媽。不然我可就去了。”

一家子聯合起來對付他!他無可奈何起身,穿上雨衣,夾上傘,嘟囔了一句:“活受罪。”也不知道在說誰。

出了樓門,大風裹脅著雨撲來,老那差點沒站穩。他抹了把雨,罵罵咧咧地向市場方向走去。路上幾乎沒什麽人,小區到菜市場,不過十五分鐘的路程,但每走一步都很艱難。老那被雨打得眼睛睜不開,眼見這雨越下越大,簡直像世界末日一樣,他有點害怕,拐到路邊的公廁避雨。

站到公廁的公共洗手池邊,老那抹著臉上的雨水,這裏已經有一個人在躲雨。那人說:“看,前面那個女的,她的車是不是陷進水坑裏出不來了?”老那順著他說的方向看,天已完全暗下來了,借著路燈和周遭店鋪的燈光,他看到沈琳正掙紮在如瀑的雨中,試圖把貼著紅字“沈琳鹵貨,幹凈美味”的三輪車往前推,但車輪可能真的陷進坑裏了,紋絲不動。大雨如顆顆小石子,在風中怒吼著砸向沈琳,要把她粉碎並埋葬。她弓著背,顯得那樣弱小絕望。老那眼眶熱了起來,跟著勃然大怒,沖進雨裏,吼道:“你是不是傻?就不知道先避雨嗎?”

沈琳一路和風雨較勁,眼看已走了一半路了,車突然陷進水坑裏不動。暴雨把她打得眼睛澀疼,根本睜不開,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把車推回家。正無助之際,突見丈夫出現,大喜過望。老那沖到她身邊,一把拉著她,剛要扭頭往公廁所跑,後面開來了一輛車,叭叭按著喇叭。車裏的人對著他們比畫,意思是讓他們趕緊把車推走,否則堵在路中間阻礙交通。

沒辦法,老那和沈琳回身推小車。兩夫妻齊聲喊一二三,暴雨淹沒了聲音,但兩人默契地配合上這個節奏,一使勁,車輪爬出水坑。沈琳的腰病很明顯又犯了,走路一瘸一拐,一手按著腰。但有了老那助陣,這沉如千斤的小車立刻變得輕盈多了。兩人把車推回小區樓下,沈琳剛想去鎖車,老那大叫著還鎖什麽車呀,拉著她跑進電梯廳。一進去,沈琳七魂方回了六魄,長出了一口氣。看著她發白的嘴唇,緊貼著臉的濕漉漉的頭發,老那慶幸自己可以借著雨水的名義大肆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