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笑問客從何處來(二)(第6/8頁)

所以,他一點兒也不急。

桂嫂灶上熬著湯,心不在焉地應道:“一看就是大家子的小姐。”

他解了自己的外套裹住她,糾纏著又去解她襟邊的紐子,她身上的首飾從來都是點到即止,兩粒珍珠耳釘一點兒也不礙事,只是她綰頭發的發插他沒擱好,落在晶墨玉的地板上,叮當一聲脆響,卻像是沒有人聽見,緊接著一疊寫過的宣紙也繾綣著落了下來……

那女孩子聽了掩唇而笑,替她剔魚刺的軍官卻是神色一黯,老艄公看在眼裏,驀地疑上心頭,談笑了兩句,借故進了廚間,湊到老板娘近前,悄聲道:“桂嫂,你瞧這後生帶著個乖妹陀,是個什麽來歷?”

他撿起落在地上的水晶發插,放在一摞書函上,回眸看她貼在枕上的睡顏,滿意地笑了笑,忽然又想到了什麽,便在架上翻出幾張金潛紙來,慢悠悠地折出只風車,耳鬢廝磨地在她頰邊親了親,把那風車插在了床架上。

他忽而在自己腿上重重一拍,先嘆後笑:“興許也能弄個長官當當!”

橘紅的斜陽從窗簾的縫隙探進來,在淡金的扇頁上移動著窗欞的影,他捫心自問,她說得沒錯,他對這兩個孩子的確不一樣,紹楨他抓起來就打,紹珩他卻是一手指頭都沒有動過。可她說的那個意思他是真的沒有,只因為紹珩到他身邊的時候,已經是個很有主意的孩子了,對人對事都有一點謹慎戒備,似乎是像她,而他對這孩子總是存了一份歉疚,手還沒擡起來,先就想起他伏在他肩上抽泣著說:

他說了這些,仍是意猶未盡,見那女孩子饒有興味地瞧著自己,更是非要說出點什麽來:“嗨,當年我還是後生那陣子,要不是家裏老母親死命攔著,老莊我也跟著虞家大帥打天下去了,兩江子弟,哪個不曉得虞家?”

“你是不是騙我的?你說回來是騙我的。”

“嘉寧橋的虞家在雲衡很出名嗎?”那素衣女子閑閑一問,老艄公立時瞪開了雙眼,一臉詫異地道:“虞家!妹陀,嘉寧橋的虞家你都不曉得嗎?那可是……可是……”他“可是”了幾遍,也沒“可是”出個合適的詞出來,撓了撓頭,指著那軍官道:“你問他,問他——當兵吃糧的沒有不曉得虞家的。虞家!嘖嘖,進了城你就見識了,城西嘉寧橋,過了橋,一條巷子到尾都是虞家!”

但是紹楨不同,他管教起來從沒有顧及,這孩子性子飛揚得鋒芒畢露,又一肚子小算計沒個正形,讓他看在眼裏就覺得格外需要收拾——大約他今天下手是有點重了,一徑想著,虞浩霆悄悄掩了門出來,去了紹楨的房間。

她回眸一笑,艷色驚人,直把那老艄公看得一愣,恍了恍神才反應過來,連忙抄了自己的酒壺酒杯樂呵呵地挪到了他們對面:“好好好!”當下又講說了一番品味江鮮的門道。不多時,老板娘上了菜,魚肥酒暖,那艄公更是起了興致,連雲衡的風土人情也一並演說起來。

他推門進來,見小家夥衣服已經換了,沒事人一樣跪在地上擺弄玩具,聽見聲音擡頭一看是他,嚇得一愣怔,爬起來站好,屏著氣喚道:“爸爸。”

那軍官還未答話,方才一直沒有開口的素衣女子卻轉過頭來笑道:“人少冷清,老先生要是不介意,不如和我們拼一桌吧。”

虞浩霆看他脖子上一道紫瘀格外醒目,伸手要摸,小家夥本能地縮了縮脖子,怕歸怕,可抿著的唇猶帶倔強。虞浩霆雖然也心疼,卻不肯放下面子哄他,徑自坐進邊上的沙發,若無其事地向後一靠:“你玩兒吧。”

艄公聽著他們這邊點菜,端到嘴邊的酒杯又放了下來,嘖嘖道:“長官初來雲衡,吃得倒很在行哪!這退鰍真是到了非吃不可的時候了,嘖嘖……”

紹楨心裏一萬個不樂意,又不敢說,只好“玩”給他看,裝模作樣了好一陣子,父親居然還不走,他卻有點兒撐不下去了,暗中窺看了一會兒,見虞浩霆其實也並不怎麽看他,只是沉著臉若有所思,想了想,忽然悄聲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跟我媽吵架了?”

“掌櫃客氣。”那軍官的言談態度雖不跋扈,卻也不熱絡,問了兩句店裏的預備,先點了一碟退鰍,略一猶豫,低聲跟身邊的女子解釋了兩句,待那女子點頭,才又點了血鴨、米粉並兩樣時鮮的菜蔬。老板娘心道,江邊的館子江鮮美,眼下秋江水滿,正是銅魚最肥美的光景,這人聽口音是外鄉人,想不到於本地的吃食卻是行家,一邊揣度一邊叠聲應著去了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