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十月的首都, 陽光仍刺眼得像玻璃反射的強光,天空透藍。
明亮的光線經輕紗質地的窗簾過濾,呈現出淡淡的金色。
只有兩個人的病房裏很安靜。
桌子上的餐食已被特護收拾幹凈, 用完餐的兩個人沒有再相對而坐, 周望舒躺在床上,陳遲俞坐在旁邊的沙發上。
周望舒仰頭看向吊瓶裏所剩不多的藥液,“這瓶輸完就能走了嗎?”
“還要再輸一瓶, 等會兒護士會來給你換藥水。”
“那你幫我拉下窗簾,我找部電影來看。”
陳遲俞起身去給她關窗, 拉窗簾。
窗戶在病床的另一邊, 等他把窗簾拉上, 周望舒拍拍旁邊的位置,“你坐這兒吧,陪我看。”
陳遲俞瞥她一眼,徑自走回沙發。
周望舒鼓起腮幫子把他瞪著, 她也不知道自己當初為什麽會那麽有自信能拿下他,這人看起來完全就是個不近人情的性冷淡。
死魚。
在心裏罵他一聲,周望舒收回視線, 拿過放床頭上的遙控器打開投影儀, 開始選電影。
逛了圈首頁推薦後,她點進搜索欄,拼出一個電影名——
《余命十年》
她記憶力很好,好到完全不需要備忘錄這種東西, 有什麽想看的書, 想看的電影, 想做的事,都只需要記在心裏。
在過去的那麽多年裏, 除了和朋友去電影院看電影,她就沒怎麽看過電影了,所以她心裏早就列了一個長長的電影名單,有好多好多經典的電影她都還沒來得及看。
《余命十年》這部片子並不算經典,知名度也不太高,周望舒只是偶然聽朋友說這是一部超催淚而且看完會讓人很想好好活下去的片子,至於為什麽在那麽多經典電影選這一部片子……
與陳遲俞再見面後,她一直想在他面前大哭一場,因為委屈,可她又沒法跟他說她的委屈,沒有哭的理由,雖然上次見他還隨身帶糖時已經哭過一次,但不夠,那次她被他氣到,並沒有哭多久,那次也並非是宣泄委屈。
而且,在剛剛他讓她好好吃飯後,她重新審視了下自己不注重健康這件事。
她是活在恨意裏的人,也活得挺累的,對生活並沒有多少熱愛,有時候累到了極致,她甚至會產生希望閉上眼就不要再醒來的想法,能活到今天全憑那點恨意支撐著。
她想過,等周信宏和柏齡得到他們應有的報應,她很可能會喪失活下去的信念,就像長期關押在監獄裏後被放出來的囚犯,對新的生活感到無所適從。如同囚犯在日復一日麻木的監獄生活裏喪失心性,她也早已在恨意裏失了自我,她又是個過慣了奢靡生活的人,對什麽吃喝玩樂提不起多大興趣,很難說到時候會不會再想活下去。
她還沒有家人,沒什麽牽絆。
可現在不一樣了,她結婚了,有家了。
也有了想相守一生的人。
影片開始放映,她擡手關掉房間裏的燈。
當護士進來換藥的時候,影片還沒有進入催淚部分,等後面劇情推進到女主病重,周望舒的眼淚開始止不住的掉,房間裏除了電影原聲,就是她抽紙擤鼻涕的聲音,陳遲俞自然能注意到她在哭。
關了燈的房間光線昏暗,隨著電影畫面不斷變幻的光影裏,時而清晰可見她哭紅的雙眼,時而只隱約能看到她眼底閃爍的淚光,明知她是因為電影才哭的,可這般梨花帶雨的模樣,還是很難不叫人心生惻隱。
等電影看完,液也快輸完了,但看著她面前堆得如小山的紙團,陳遲俞懷疑輸進去的液都被她哭出來了。
開了燈後,她還哭個不停,不像看電影看哭的,倒像被誰欺負了,讓人很難不懷疑,她是不是像電影女主那樣患了重病所以才如此共情。
陳遲俞起身,朝她走過去。
站在床邊,他濃而密的睫毛半垂,望向她的眼神看起來很深,眉蹙著。
“怎麽哭這麽兇?”他問,口吻不算溫柔。
又不能說原因,周望舒遂悶聲回了句:“你管我。”
“你是我老婆,我不管你誰管你?”
話說出來,兩個人都愣住。
陳遲俞覺得自己簡直昏了頭,他從不會說話不過腦,今天是怎麽回事?
周望舒吸了吸鼻子,擡起哭紅的眼看向他,眼淚在她眼底蓄成了小小的湖泊,淚光閃爍著,似整個銀河的星光都打碎了,揉在她眼裏。
“對哦,”她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像年紀很小的女孩子,“你是我老公。”
她忽然笑了下,眉眼彎起,一滴淚因而滑落,她偏頭,用那雙水霧瀲灩的雙眸看著他,然後笑著喊他:“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