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七夕(第3/18頁)

等將宋殊送出檐下,裴源回轉來,便勸李嶷道:“崔倚既然如此索要,便將那何校尉還給他又如何?他剛失了獨子,正當震怒悲慟,又親自率了大軍渡過淮河,往西來了,所謂哀兵必勝,便讓他與孫靖接戰去吧,咱們沒必要為了一個定勝軍中的校尉,如此觸怒他。”

見李嶷不語,裴源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忍住,說道:“十七郎,這些時日,我也看出來了,你就是心悅那個何氏,但此事不可行。你既身系平叛重任,如今天下危局漸緩,勤王之師收復大半河山,將來若是奉禦駕還京,你的王妃,必是由陛下賜婚,擇京中名門閨秀。漫說將來如何,哪怕就是現在,你也不可能娶崔家的侍女為妻,就算側室,也不可能納一個崔家侍女。既然如此,不如早做了斷,便將她送還給崔倚吧。”

李嶷沉默不語,過了良久,方才道:“婚姻之事,言之尚早。”

裴源萬般無奈,只得長長嘆了口氣,覺得腦瓜子嗡嗡地響,愁得不行。

待到黃昏時分,李嶷才忙完諸項雜事,換了身利索的衣服,去馬廄牽了馬,便準備出城去太清宮。剛解開小黑的韁繩,忽然就見謝長耳快步走來,期期艾艾地問道:“十七郎,你是去太清宮嗎?”

他點了點頭,謝長耳充滿期冀地看著他,問:“那十七郎,我能跟你一起去太清宮嗎?”

他點了點頭,謝長耳大喜過望,忙牽了一匹馬,兩人一起馳馬出城。

暮色漸起,兩人策馬疾馳,夏夜的風吹得兩人衣袖如帆,鼓鼓的風鉆進衣襟裏,甚是清涼,令人塵汗為之一滌。李嶷問謝長耳:“桃子跟你說什麽了?”

謝長耳十分沮喪,說道:“她罵我沒良心,又說我見死不救,我說我雖然是在山上,也看到他們定勝軍要敗了,處境危險,可是不奉軍令,那是絕不能擅自行動的,我們鎮西軍的軍令,令出必行……她氣得又罵了我半個時辰。她怎麽那麽會罵人,每一句都不帶重樣的……然後她說她這輩子都不理我了。”

李嶷一時失笑,只不過那抹笑意卻轉瞬即逝,他心中悵然,心想:桃子還罵了謝長耳半個時辰,可是阿螢卻一句話都沒跟我說。

不僅一句話沒說過,甚至在她醒來之後,她就不願意再見到他,也因此他才將她送到太清宮去養傷,一來那裏甚是幽僻,適合靜養;二來自然是希望她能記得彼時太清宮中種種情形,能對自己有一二分顧念之情。但即便是太清宮,也絲毫未能打動她,她不僅飲食大減,傷勢也纏綿未愈,而且,每次都不肯見他。

謝長耳見他兀自出神,忽道:“十七郎,若是桃子真的不理我了,那我比死了還難過,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去找她說話,我得把話跟她說明白了,她要是生氣,就捅我兩刀出氣也是行的,但是一輩子不理我,我可實在是,實在是……”講到此處,忽然又垂頭喪氣起來。

李嶷道:“她不會一輩子不理你的。”又安慰他道:“桃子姑娘其實挺心軟的,你叫她捅你兩刀出氣,她八成就真的不生氣了。”

謝長耳說道:“我也是這麽想的,她心軟人又好,定然不會真的生氣的。”又道:“等她不生氣了,我一定讓她去勸勸何校尉,她說何校尉不想吃藥,也不怎麽吃飯,身子越來越差,這傷勢總也好不了。她一提到這事,眉毛就皺得緊緊的,可發愁了。”

李嶷不語,過了片刻,謝長耳才後知後覺自己好像說錯了話,只得笨嘴拙舌地勸慰李嶷:“十七郎,你總來太清宮,也知道何校尉其實是慢慢好起來了,就是好得慢一些罷了,等見了桃子,我一定讓她去勸,真的。”

李嶷不過一笑罷了,待到了太清宮,謝長耳問明白桃子在廚房,忙忙就奔廚房去了,李嶷微一躊躇,還是沿著竹林間的小徑,一直走到池邊,轉過一個彎,只見那幾楹精舍就在眼前。

明月初生,照得池中碧葉如洗,菡萏微闔,月色下,池塘中似飄著一層淡淡的白色霧氣,池中蛙聲陣陣,甚是聒噪。他沿著竹廊走到水榭前,見門縫窗隙間透出暈黃的燈光,忽又猶豫。

風吹過竹林,竹葉沙沙輕響,池中群蛙突然靜默下來,撲通一聲,不知道是有蛙兒躍起,還是有大魚擺尾,水面風荷搖曳,翠蓋如傘。

李嶷看了看檐角,騰身躍起,腳在欄杆上一點,伸手便攀到了檐上,然後倒掛金鉤,往窗隙中望去。只見水榭內案幾上紅燭暈暈,靠臨水窗下放著一張竹榻,阿螢和衣側臥在竹榻上,臉朝著內側,從這檐下窗隙間只能看見她的背影。她穿了一件素色的薄羅衫,確實看著又比三日前更瘦了,她本來就肌膚勝雪,此時臥在竹窗下,更像是冬天竹林下淺淺的一痕雪,只怕呵口氣就會消融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