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去相親 第五章(第2/2頁)

他腹痛如刀絞,他被診斷為急性膽囊炎,他做了急診手術。由於是急診手術,術前沒有來得及傾瀉胃腸,手術後便秘,前後五天沒有排便,急急使用開塞露,乃至超量,一旦破門而出,猶如堤壩崩潰,四面噴薄而出,全身全床都是糞便,兒子剛從國外趕回,與他共戰一宵,鬧了個不亦樂乎,他甚至想到了生不如死的命題。值班護士可能熟悉這出戲,只慷慨地發給家屬一卷卷衛生紙,絕不吝嗇,人則遠離他的病房,眼皮也不向此房間動一動。

是他太不厚道了,他本來應該嘿嘿哼哼兩下就過去了,不該誠心撅紅裏透紫的副主席呀。終於,他遭報應了。

但他還是感謝致敬於醫護人員,疼痛,麻醉,手術,刀光之災,血汙,無微不至,使他從痛不欲生漸漸回陽,穿戴雪白的護士們用熟練的操作清潔著、處理著、拾掇著他的傷口和帶傷的軀體的這一部分與那一部分,包括他自己也不喜歡多看一眼多摸一下的部分,使他漸漸康復,一天好似一天,她們是真正的救苦救難的天使。

他看到,大紅人的臉色立刻變了。

出院不久,一位病友,一位年齡級別與待遇都比他高的新結識的夥伴來看望他,並且向他提出了再次建立自己生活的建議。簡單地說,要給他介紹對象,告訴他立馬就可以娶上一位資深的貌美護士長。這樣,他主訴的一切苦處,失眠、失魂落魄、頭沉頭暈、孤獨、驚悸、虛汗、腳心冰涼、食欲減退、給正在國外邊工作邊求學的獨生子增添了太多的負擔(四個月前剛為他的母親趕回來一趟,這次又趕回來與他一道進行糞便大戰)……都會迎刃而解。

沈卓然蔫蔫地答道:“九到十個小時……”

“夫人去世了,你還活著,為了去世的夫人,你也必須好好活著,為了兒子,為了國家人民老天爺,哪怕是什麽都不為,只因為你還沒有死,你明明是大活人一個,你只能好好活著,你沒有其他任何不同的選擇……這裏我要明確地告訴你,不論是誰,是多麽孝順的孩子,是朋友,是領導,是特級護理員,誰也代替不了老婆,老婆老婆,是生命的基石,是男人的保命稻草。因而……所以……必須……完全用不著……”口若懸河的病友說。

尤其最最缺德的是他無意中折了一回當地一個大紅人的面子。大紅人,女,海歸,企業家,慈善家,教育家,愛國黨派的省級學長,省政協副主席。他得到榮幸去陪紅人吃佳寧娜潮州菜館,副主席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每天要做多少事,日理不夠萬機也有八千八百機,她說她一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覺,可能說到這裏她意識到了一直是自己女聲獨唱,便掃了一眼,看到沈卓然,覺察出他也是個頻繁出鏡者,便禮賢下士地說:“沈先生這樣的知名人士,您還能睡什麽覺哇!您說說,您一天能睡多少覺?”

“畢竟現在不是唐宋元明清民國,五四運動已經過去九十年,而五四前一年魯迅就發表了《我之節烈觀》,就是在舊社會你也不存在不節不烈的問題……”廳長級病友對他掬誠以告,按此人的水平,不,說不定此公已經享受到副省級待遇。

然而他睡不著覺,這也是報應。他至少說了五十二年的嘴:他具有驚人強大的睡眠能力,他一沾枕頭就“著”,他可以利用五分鐘打盹,他可以大會上,汽車上,起飛前起飛中起飛後持續打起呼嚕,他一輩子沒有吃過安定、舒樂安定、速可眠、眠爾通,他是愈睡愈精神,愈精神愈出活,愈出活愈能睡。他還忽悠說,養生的關鍵是睡眠,悠悠萬事,唯睡為大。

廳長副省級友人往他手機裏發送了一張彩照,這張彩照十分養眼,美與不美,俗與不俗,一抹夕陽,一捧殘霞,一朵欲萎的鮮花令沈先生心痛,令沈先生心亂如麻,血壓升高,失眠更失,不安更不。淑珍,淑珍,你怎麽走了啊,你一走,我怎麽全亂了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