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使者突然有種不好預感。
別說使者了, 連左騫這會兒都感覺不太對,沒由來的,他想起自己跟隨兄長起義前一夜時兄長交代自己的話:
“小騫, 一旦造了反, 便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那時的兄長還沒現在這般圓滑, 也曾有過一身的傲骨, 擡手拍著他肩膀,對著他不住長籲短嘆,“若有一日被抓了去, 別奢望兄長能用旁人性命去換你,自己尋根繩或者尋個刀, 自行了斷算了。”
聽到這話的左騫愣了一下,差點沒破口大罵。
——不能罵, 這廝跟他一個娘,罵他就是罵自己。
左騫忍了又忍, 才堪堪忍住想要問候相豫祖宗十八代的心, 憋憋屈屈吐出來一句話, “大哥, 這是你身為兄長該說的話?”
“這不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嗎?”
這話著實虧心, 相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也是命, 都是爹娘生養的, 憑什麽要用別人的命來換你的命?”
話是大實話。
相豫與姜貞揭竿而起打的就是陳勝吳廣當初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旗, 自然不會在起義後再將人分個三六九等,否則便是與他們的初心背道而馳, 自己背棄了自己被活不下去的百姓們擁立的根本。
左騫明白這個道理,但不妨礙他覺得相豫的話極其刺耳,他嫌棄扒開相豫拍在他肩膀的手,沒有好氣道,“你放心,要是真有那一天,我絕對不會成為你的累贅。”
“我會不等別人獅子大開口,便先去找我那短命的死鬼爹!”
而現在,他還在大哥身邊,被抓的是趙修文,與他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大哥的繼兄的兒子。
趙修文雖與他沒有任何關系,但卻是大哥同父異母兄長的最後一點骨血,大哥的父親去得早,早年是被繼兄拉扯著長大的,否則大哥也不會待修文這麽好,幾乎把修文當兒子看待,以至於流傳出修文才是大哥認定的繼承人這種讓人啼笑皆非的流言蜚語。
修文在大哥心裏的位置這麽重,大哥會對他見死不救嗎?
還是說,大哥從來初心不改,哪怕盛元洲當著他的面把修文千刀萬剮,大哥也不會把眼睛眨一眨?
左騫思緒翻湧,認真想了好一會兒,然後發自內心地覺得應該是後者——大哥不會救修文。
相蘊和手指緊緊攥著衣袖,黑湛湛的眼睛裏滿是緊張神色。
石都察覺她的忐忑,斟了盞茶,送到小姑娘手邊。
“公主,吃茶。”
石都溫和開口。
突然間的奉茶的確將相蘊和的思緒岔開,相蘊和接了茶,感激地看了石都一眼,“多謝。”
“公主客氣。”
石都笑了一下。
相蘊和捧著茶盞,小口小口飲著茶。
思緒雖因茶水而短暫被岔開,但趙修文的事情橫在她面前,她著實有些無心飲茶。
姜七悅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不等她開口,肩膀上便落上一只手,她感受到手的重量,轉身回頭,入目的是嚴三娘神色嚴肅,緩緩搖了搖頭。
——這是讓她不要插嘴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相豫身上,等待著這位亂世梟雄開口說話。
相豫的性格說好聽點是落拓不羈,說難聽點是道德底線極低,在這種大哥唯一的孩子被盛元洲抓了去,而且這孩子還是自己一手帶大的、自己視如親子的人的情況下,一代雄主掙紮猶豫短短一息後,便做出了選擇。
“大哥,豫沒本事,護不住修文。”
相豫朝著自己兄長墳頭的方向一鞠到底。
這話是明擺著要放棄趙修文,斥衛眼皮狠狠一跳,沉聲開口提醒,“豫公,少將軍是您嫡親的侄子,更是您兄長唯一的骨血,您難道就這樣將他舍了去?”
“豫公,您這般舉動,如何對得起您死去的兄長與父親?!”
使者疾言厲色,就差指著相豫的鼻子罵他沒道德。
但在沒道德的這種事情上,相豫比所有人想象得都更加沒道德,面對斥衛的指責,相豫頻頻點頭,很是認同斥衛的話。
“你說得很是,我的確對不起我死去的兄長與父親。”
相豫一聲長嘆。
這話似有峰回路轉之意,斥衛心中一喜,“豫公明白便好。”
“少將軍乃是豫公的嫡親侄子,更自幼長於豫公膝下,與豫公有父子之情恩養之意,豫公怎能這般棄少將軍於不顧?”
“豫公,血緣親情您還是要顧一顧的。”
使者語重心長道。
左騫心情格外復雜。
他這位在道德標準上從來沒有道德的兄長居然今日能良心發現?決定要救修文?
不能吧?
當初是誰擲地有聲說普通兵士的命也是命,斷然不會拿成百上千個普通將士們的安危去換親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