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3/4頁)
小太監撐著一葉扁舟靠攏,笑出一臉殷勤。
“知道了。”容淖不鹹不淡道,“你先回去復命吧。”
小太監未料到容淖竟對聖上口諭如此輕慢,懵著臉退下。
芳佃姑姑今日也跟了出來,見狀倒是見怪不怪的模樣,替容淖斟了一盞白茶,頭疼問起,“公主這場氣還沒消下去呢?”
容淖從小到大,幾乎每月都會和皇帝鬧一兩次脾氣,因由可大可小,有時甚至只是隨口一言,話不投機而已。
“聽嘠珞說,昨日皇上在湖心亭被公主氣得摔杯子,那動靜大得奴才們在湖中船上都嚇得兩股戰戰。之後公主負氣離開,皇上分明還在怒頭上,仍顧念著公主的身體,特地追出來賜了公主湯泉入浴。”
“公主是奴才看著長大的,為著公主好,奴才不怕說句僭越言語。”芳佃姑姑頓了頓,鄭重其事道,“不論公主昨日為何與皇上起爭執,但九五之尊能為公主軟到這個地步,已算疼寵親近。公主已過了及笄禮,不是懵懂孩童了,過猶不及的道理應該明白。不可再任性而為,我行我素,總惹皇上生氣了。”
類似的勸告念叨,容淖從通貴人與芳佃口中聽過無數次。向來都是‘任你滔滔不絕,我自波瀾不驚’的態度。
烏篷船緩緩飄入荷花蕩,容淖自發忽略掉芳佃姑姑那張寫滿‘孺子不可教’的苦瓜臉,興致頗好的穿梭其中,親自摘花采蓮,費了近一個時辰,弄了足足兩大捆,這才提著染了汙漿的裙裳回去更衣梳洗,慢悠悠上車往北郊圍場面聖去。
芳佃姑姑大概真是被容淖氣著了,悶不做聲回了自己的臥房,並未繼續隨行。
沒了芳佃姑姑在旁壓制,嘠珞活泛不少,忍不住嚼舌道,“女兒和阿瑪鬧脾氣乃是常事,奴才從前在家時,也總把父母兄長氣得跳腳,恨不得聯手除害,可只要轉過臉,大家又是親親熱熱的一家人。芳佃姑姑何必如此板正介懷,揪住微末小事不放。”
“再說了,依奴才所見,皇上分明很喜歡公主對他鬧脾氣。闔宮上下規行矩步,視皇上為九五之尊。只有公主把皇上當做阿瑪親近,不吝展現喜怒哀樂。所以皇上每每都是面上窩火,實則甘之如飴,全然不會責怪公主僭越不孝。”
容淖挑眉睇了嘠珞一眼,神情略顯意外。
莫怪古有說法——大智若愚。
嘠珞這只呆頭鵝,還真誤打誤撞猜中了皇帝幾分隱晦心思。
皇帝對漠北虎視眈眈,忌憚策棱兄弟將來一旦回歸漠北,便如斷了線的‘風箏’,無法掌控,於是花了十一年心血把她打造成了最韌的‘風箏線’。來日一旨和親聖旨,風箏與風箏線便算徹底栓在一處了,再無可解之法。
皇帝會防備風箏,自然也會防備風箏線。
畢竟‘女生外向’這個說法並非空穴來風。
萬一哪日風箏線心甘情願自毀根基,隨著風箏飄走了,皇帝豈非偷雞不成蝕把米。當初的皇長女純禧公主,便是血淋淋的先例。
吃一塹長一智,為防又出一個純禧公主,容淖這根風箏線,皇帝勢必會牢牢拽在掌中。
人活一世,為名為利。
制人之法,以情以勢。
漠北局勢復雜,容不得外族人插手,否則皇帝也不會辛苦謀劃布置十余年。
若容淖來日和親入了漠北一族,天高皇帝遠的,皇帝想以勢制她,難如登天。
皇帝別無選擇,只能選擇前者。
一個‘情’字。
正好,在皇帝眼中,容淖就是個重情的孩子。
回想當年,皇帝之所以從幾位年齡相仿的公主中,獨獨為漠北選中病懨懨的容淖。
除卻她沒有兄弟、母家勢弱、背景幹凈;及因毀容一事,已與策棱兄弟有了糾葛這些先決因素;還有一事,其實也至關重要。
當年容淖從種痘所出來後,無論皇帝親自問話,還是旁人暗地套話,容淖頂著一臉傷疤懵懵懂懂,始終堅持說那碟鵝肉餃子是自己主動問小太監要的。
誰若敢問得多了,她就小嘴一癟,開始嚎啕大哭,震得問話之人受不了,落荒而逃才肯抽抽噎噎的住嘴。
反正,半字不肯提自己曾見過孝懿皇後與通貴人派來的人。
稚童年幼,卻不蠢笨,甚至可以稱得上敏感。
她能從風聲鶴唳中感知危險,所以笨拙的學會撒謊,想要保護那個總愛抱著她去看庭前梨花開落,笑容極美的孝懿皇後;想要保護那個毫無印象,卻千方百計告知她危險將至的通貴人。
她天真的以為自己不說,皇帝便不知道。
殊不知,這份無意識從骨子裏流露出的堅韌、狡猾與重情,改了她一生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