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近來幾次碰面下面,策棱把容淖寡漠詭秘的處世之道看在眼中,卻還是不能徹底把她與十多年前那個奶呼呼的懵懂瓷娃娃分開。
策棱從未想過,自己真切認識長大後的容淖,是以這種‘清晰’且‘深刻’的方式。
卷軸之上,裊裊幾筆,已是描朦朧引遐思,旖旎暗生。
獨屬少女的驚鴻年華,昳麗得驚心動魄,見之難忘。
沖擊太大了。
策棱閉閉眼,腦中畫面卻始終揮之不去,喉結微妙一滾,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冷靜思緒,莫要陷入混亂泥沼。
——天道好輪回,昨日他衣冠不整被容淖嘲弄,今日容淖便赤……
不,這個亂七八糟的想法,好像更不對勁!
策棱呼吸越發滾燙,一派鷹視狼顧的野性氣象的草原狼,此刻猶如一塊燒著的柴火,俊臉肉眼可見燥紅起來。
若非容淖陰測測的問話響起,他大抵是要把自己活生生燒成紅炭的。
“看夠了嗎,我有腰嗎?”
“…………”直到此刻,策棱才恍然回過神,意識到畫還被自己抓在手中。容淖大抵是誤會他愣住半天是在仔細窺視畫卷的內容,故而有此說道。
策棱虎軀一震,做賊心虛般猛閉上眼,手忙腳亂把畫一裹,兩指捏著一角畫軸裹邊,猶如捏著個燙手山芋,忙不叠遞還至容淖面前。
出乎意料,容淖並未第一時間拿走這幅見不得光的畫。
她面覆寒霜傲立,瞳孔更是黑得深不見底,如不見星雲的暗夜,鋪天蓋地的暗色肆意蔓延,不見邊際。
個頭小小,氣勢卻是十足,如睥睨浮生的小鳳凰。
生長於天下頂頂富貴窩的金枝玉葉,雖然年紀輕輕,但已能完美撐住這份威嚴倨傲,容不得半分忽視。
策棱被容淖盯得頭皮發麻,靈光一閃,竟領會到了她這滿身公主威壓映射出來的未盡之意。
躊躇一瞬,雙手托住畫軸呈上,垂首恭敬喚道,“公主。”
沒完全確定那小太監的嫌疑便追來貿然奪畫是他唐突了,才會引來此番尷尬。容淖好歹是天子掌中珠,想要出口氣,壓著他把畫雙手奉回也在情理之中。
策棱不想在此刻再去挨容淖的冷眼,以免火上澆油。奉畫時有意眼皮半耷,避開與她對視。
目光兜兜轉轉,不經意落到容淖發間那支銀鍍金嵌珠珊瑚蟹紋簪上。
蟹紋簪首用珊瑚,目為珍珠,身是點翠,神形兼備,活靈活現。
小螃蟹。
策棱晃了晃神,打心底裏,驀然生出幾分慶幸。
以往他都把容淖當小兒對待,而非一位過了及笄禮的成年公主,出言勸誡也不太講究措辭婉轉,反而更力圖簡潔明了以便能讓容淖辨出輕重。如此,難免有僭越冒犯之嫌。
容淖每次都像只惹不起的倨傲小螃蟹,看似爪牙恣意不肯聽勸,實則從始至終姿態漂亮,未曾真的紅臉動怒。基於良好的修養,她其實是個高傲卻有禮的公主。
這次,應該也一樣吧……策棱心想。
他的注意力多半落在尷尬沖突的本身上,並未覺察到,潛意識裏,他更在意容淖會不會因此厭惡自己。
與此同時,容淖沒策棱那些七拐八繞的心思,面無表情,一把抽走策棱手上的畫。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畫軸一側‘剛好’高高翹起,又‘剛好’重重打在策棱挺直的鼻梁骨上。
並伴著一聲利落的,“滾!”
“…………”
小螃蟹突然亮鉗子了。
策棱摸摸生疼的鼻梁骨,目送容淖拂袖上轎,將欲離開,沒來由心中一緊。
“且慢。”策棱閃身阻攔,穩如紮根挺拔的巖松,隔著薄薄一層轎簾子,硬著頭皮低聲解釋,“今晨皇帳附近那片營地有外人闖入的痕跡,巡衛營查探時,發現這位公公並非禦前伺候的宮人。”
之前在暢春園時,策棱誤會容淖在打舜安顏的主意,沒少盯著照水閣,防止容淖做出錯事。
他對孫九全有幾分臉熟。
是以,方才巡查之時,他發現孫九全鬼鬼祟祟從皇帳附近溜出來,往容淖面前跑,懷裏疑似還揣著利器,立刻追了過來。
誰知……策棱耳根發熱。
有人趁夜擅闖營地。
——難怪這一大早,又是軍號,又是鼓點的。
容淖心下了然。
想來是皇帝下令故意弄出的大聲勢,以圖遮掩巡衛營四下搜尋的動靜。
畢竟北巡隊伍這才行到京都城郊,勉強還算百姓口中的天子腳下。若傳出皇帝在此地遇亂的消息,豈非動搖民心。
“所以,你此番冒犯是唯恐圖窮匕見,關心則亂了?”容淖掀簾冷覷策棱,似笑非笑往孫九全身上一瞥,毫不猶豫道,“既關乎禦駕安危,那人便由你帶走吧,好好審審,沒準兒他瞧見了擅闖營地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