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2/12頁)
容淖被這撕心裂肺一嗓子嚷得心頭發緊,唯恐就此把巡夜的宮人招來。
但也幾乎同時,明了了外面那一男一女的身份。
不是什麽私會的小鴛鴦,而是深宮母子。
——三阿哥與其母榮妃。
容淖眼神一閃,似想起了什麽。不顧嘠珞的無聲阻攔,悄悄折返,大著膽子靠近甬道盡頭偷聽。
三阿哥早已成年,出宮建府,每月入宮向額娘榮妃問安的日子自有定例。
今夜禦宴人多眼雜,這母子兩甘冒風險,違背宮規在鳳凰樓外私見,必有要事。
就是不知三阿哥口中千載難逢的翻身之機與她所想可是一回事?
容淖想起從梁九功那裏聽來的消息。
——太子觸怒皇帝。
按照皇帝慣常的態度,八成不會明令斥責儲君,多半會尋機擡大阿哥一把,以此不動聲色打壓東宮氣焰。
可近來大阿哥同樣不省事,容淖私以為,皇帝怕是不樂意在此時擡舉大阿哥的。
旁的不說,只談弘昱生辰宴那日,大阿哥未得示下,枉顧宮規,竟私自放策棱兄弟進蕩渺仙居內宮見她,便算是犯了皇帝大忌。
這宮裏沒人是傻子,大阿哥此舉,不過見策棱兄弟近來愈發得聖心,心知肚明他們將會是皇帝直插漠北的尖刀,分量不低,提前賣好拉攏。
也算大阿哥倒黴,正巧撞槍|口上。
幸而沒因他的私心,莽撞毀了皇帝在容淖身上這十一年的謀劃。
否則,皇帝怕是早動怒發作了,而非一直隱而不發。
若皇長子大阿哥與皇二子太子先後觸怒皇帝,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可不就該到三阿哥翻身冒頭的時候。
容淖扒緊墻,希望能偷聽到太子此番觸怒皇帝的因由。
三阿哥是個多話的讀書人,平時一張嘴已是滔滔不絕,如今心裏委屈,更不可能憋著。
他不負容淖所望,在吼過那撕心裂肺一嗓子後,果然忿忿不平數落了起來,只是壓低了音調而已。但只要留神聽,還是能聽清的。
“太子桀驁不知感恩,皇阿瑪委他坐鎮京師,監國之權,他卻報以怨懟。先以前明的《文華大訓》暗諷皇阿瑪不慈;”
“後又嘲諷本朝博士修的《明史》憲宗篇全屬成化犁庭的爛賬,偏頗得墊桌腳都嫌歪扭。身為本朝太子卻為前朝之君抱怨,藐視祖德,出口癲狂反逆之言,待皇阿瑪返京必會從重懲處。”
《文華大訓》是明憲宗為教導太子朱佑樘所編撰的書,其中每綱序言都是憲宗親作,方方面面授子以為人處世、治國愛民之道理。
不過,這位愛子之心拳拳的憲宗,亦是成化年間,下令進剿建州女真,明令“搗其巢穴,絕其種類”的狠戾君主。
成化犁庭由此而來。
犁庭——形容戰況之慘烈,猶如土地被犁過一樣徹底,建州女真險些因此滅族。
建州女真,便是如今大清滿族的前身。
歷史向來由勝者書寫,憲宗與滿清有幾近滅族之仇,滿清編修的《明史》,自有偏向。
可是,任太子他再狂妄不羈,也不至於傻到把這些過激言辭宣諸人前,還被一五一十傳進了皇帝耳中!
問題肯定出在太子近前伺候的人身上。
國之儲君,言行不慎,身邊養了旁人耳目而不自知,容淖聽得直蹙眉。
甬道墻外,三阿哥那張不忿的嘴一直沒停過。
“還有大阿哥,自認有幾分軍功傍身,便開始越殂代皰,操心起整個八旗軍民生計了。他竟打算把那些擅長耕種的塔裏雅沁回子(清朝對維吾爾人的稱呼)送去呼倫貝爾,教當地的索倫人與蒙古人種田。”
“他也不想想,咱們滿洲起自白山黑水,世代靠遊牧漁獵而生。開墾耕種這等不切實際的收買人心手段,豈非等同悖逆祖宗,沾染漢習,墮我軍民弓馬之力。虧他還自認是賢德高招,故意選在今夜禦宴眾目睽睽之下稟告。”
“呼倫貝爾軍民生計如何,自有黑龍江將軍呈奏,他如此積極表現,分明是想借機插手關外要地——呼倫貝爾的防務。哼,皇阿瑪當時那臉色,額娘你也是看見的。”
三阿哥口中的呼倫貝爾一地,由黑龍江將軍統轄,西鄰強敵沙俄與內亂不斷的漠北,不獨關系黑龍江安危,亦為東三省一線命脈所縶之樞紐。
呼倫貝爾為要塞,故而當年滿清入關時,留下不少八旗軍民駐守這片苦寒之地。
按理,朝中絕不會虧待此地駐守的八旗軍民。
奈何本朝入關後內憂外患,戰事不停,根本無力多加照拂呼倫貝爾軍民。只能任由他們拿著微薄糧餉,在林海雪原苦捱。
戰時披甲,閑時漁牧,終日忙碌,若遇大雪,牲畜倒斃,依舊是食不果腹,差無乘騎,民生凋敝。